楚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月光半遮半掩不肯真切,灑在一方院角,蒼白而無力。
隔壁的門被拉開,越離衣衫齊整,室内燈火在門縫間若隐若現,他袖手而立,與階下茫然的楚燎四目相對。
半晌,他垂眼道:“進來吧,公子,我替你留了。”
楚燎撅着嘴,寸步不動。
夜風拂動越離鬓邊碎發,他衣角輕晃,走到楚燎身邊半跪下來,執起他緊緊拽住玉璜的那隻手,輕聲道:“是臣不好,冷落公子了,阿三,去我房中将食盒端到公子房中。”
阿三從他們身側略過,揚起越離腦後的幾縷發絲。
楚燎擡袖抹眼,吸了吸鼻子,終于松開手任越離将他牽進房中。
飯菜自然是都放涼了,本就食之無味的飯菜味同嚼蠟,吃飯不再是吃飯,而是為了活下去而進食。
楚燎隐隐明白了這點,心下泛起與年齡不符的悲涼,對面持卷端坐的越離待他咀嚼聲漸停,才攏袖望來。
桌上的飯菜都吃得零星了,楚燎接過他遞來的手帕,悶悶道:“你難道就吃得慣嗎?”
“初來乍到,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罷了。公子,”越離的眉眼在燈下溶溶出昳麗光彩,徑直燎入他的眼中,“你想回楚國嗎?”
“我想!我巴不得現在就回去!”
越離在他的心急如焚中淺笑道:“我也想,我也巴不得現在就回去。”
“可是,我們既然來了,必不能空手而回。”
“什……”
越離雙手捂在他的臉龐,袖中的油墨味與微涼的觸感令他恍惚,想起楚宮長明不滅的宮燈,和母親口是心非的縱容。
可這人說的每一個字,都與曾經相去甚遠。
“今後,你無法再随心所欲,這裡不會有人縱容你的脾性,體察你的心傷,這裡是魏宮,不是楚地,不會再有随時待命的膳房,噓寒問暖的父母,和前呼後擁的随侍。”
楚燎臉上劃過水線,稚氣未脫的嬰兒肥裡藏着兩個小小的梨渦,越離隻在他抱着王後時看到過。
楚家有着一脈相承的劍眉星目,這一點在霸氣初現的楚覃身上可以看到,楚燎的眼角卻天生下垂,笑起來給人嬌憨可憐之态,郁郁時平添幾分陰氣。
楚覃曾說,他的胞弟肖似其母,有着楚地的柔美之感,極愛撒嬌讨寵,動不動就淚盈于睫以求垂憐。
短短幾日,備受寵愛的小公子已經學會了流淚卻不發出聲音。
越離終于生出了些許不忍,把聲音放得更低:“但是,公子,你不止是質子,你還是楚國強盛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楚燎的眸中蓦然發亮,越離笑着抹去他睫毛上的水意,“你走之前,記得你兄長對你說過什麼嗎?”
他忙不疊點頭。
“好,那我們就以十年為期,賭一個不必屈居人下的大楚。”
“就你和我嗎?”
“不,”越離被他的問題逗笑,眼中光華流轉,“還有你兄長,你的家人,和楚地的浩浩生民。”
“公子,你要為萬民而戰。”
楚燎心中熱血一時滾燙,他一把攥住越離手腕,激動之情沸沸難止:“那、那我現在要做些什麼?”
越離松開他,雲淡風輕地站起身來,把桌面上的食盤一一收進盒中,“去睡覺吧,公子。”
“你的兩隻眼睛都腫成魚泡了。”
“啊?”
楚燎聽完他一席話,隻覺渾身上下力能扛鼎,睡覺是最不相幹的大業了!
“可我現在……”
越離側過半邊身子,月至中天,潑進一地水銀,他踩在那水銀中叮囑道:“食能飽腹睡能精神,萬般大業皆由此而起,公子,道阻且長,臣會陪着你,你不必心急。”
那一夜,楚燎在床上把自己來回翻面,哪面都被心中熱血烤得焦炙。
越離的從容鎮定成了最好的依仗,他既然說他會陪着自己,那他一定有辦法。
“我不是獨在異鄉,我身後是一整個楚國……和越離。”
鼓噪不安的心安定下來,他蜷縮在被中,連日來第一次長夜無夢,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