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楚燎仍沒反應過來,在腦中細細回憶,抓住越離的手指固執道:“是我赢了,半場過去他都沒搶到我的球,你看到了嗎?是我赢了!”
“哈哈哈哈你們聽聽他在癡心妄想什麼?”尹峰揮掉替他擦汗的手,眼角眉梢都挂着輕蔑:“這裡是大魏,不是你那荒山野嶺的鄉下地方!”
他邊罵邊擡腳踹來,“就憑你還想在我的地盤赢?臭鄉巴佬!”
越離把楚燎摁在自己懷中,悶哼幾聲,心中奇異地暢快不少。
楚燎扒在越離肩頭,惶急道:“你的傷!尹峰,你給我等着!!”
他怒目而視,氣炸了肺,氣得眼眶發紅,氣得全身上下的傷都沸騰起來。
隽徐拽了拽尹峰,在他耳邊低聲道:“中尉大人叫你過去一趟。”
尹峰這才意猶未盡地收了神通,楚燎的困獸之态令他稍稍滿意,不屑道:“哼,我等着,你可别随便死了。”
離去前隽徐腳步微頓,回首瞧了一眼,很快便疾步跟上。
越離将楚燎抱起,楚燎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傷口肯定是又綻開了。
他把臉埋在越離懷裡,嗅着他身上的草藥味,想起離家那日他身上的松木香,莫名悲從中來,哽咽道:“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未長成的群狗群而攻之,全招呼在楚燎兩條腿上,越離将他攏緊,在意味不明的注視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以前是家中最小的庶子,”越離見他不吭聲,緩緩道:“我爹總逼着我練武,可我打娘胎出來就體弱,他看我不起,問我是要握劍,還是要餓死。”
楚燎蹭出半邊臉,眼睑發紅,“然後呢?”
從後宮到落風館不算遠,越離走了一會兒還算穩健,稍稍喘氣道:“我說,我想為文。”
“你爹怎麼說?”
越離目光微閃,無悲無喜道:“他把我吊起來,用軍鞭抽了許久。”
“什麼?!”楚燎又怒又驚,“他好大的膽子!”
越離靠在牆上笑了兩聲,他掙紮着要下去,越離說:“無妨,這不算什麼。”
這人少有強硬的時候,楚燎不敢再掙,怕這病秧子真把他摔地上了。
“那……那你怎麼活下來的?”五十鞭都讓他病個半死,之前的事……隻會更難捱吧。
“差點就活不成了,”楚燎一口氣吊起,兩旁的宮牆徐徐退去,越離不緊不慢道:“是越家一個老馬夫救了我,當時我被吊在樹上,隻剩一口氣。”
“那、那你娘呢!怎麼會讓一個馬夫救下?”
越離眼睫微顫,露出楚燎看不懂的凄涼笑意,耳邊似乎還有女人的哭求之音,“她在哭。”
“哭什麼啊,還不趕緊救人!”楚燎時過境遷地心急如焚起來。
“她跪在我爹離去的馬車身後,求他回來。”
“這……”這超出了楚燎的理解範圍,他不明白為何要放着親生兒子不顧,去求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回頭。
越離沒有再說話,楚燎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好了,你别難過,等我回去就重重治你爹娘的罪!”
越離不禁莞爾,“……好。”
拐進落風館,守門的侍從見他抱着裡面最小的公子,問了一句。
越離本想搪塞過去,想了想又拜托道:“勞煩閣下去取點藥來,其他貴人與我家公子起了些沖突,他有傷在身,在下人微言輕,有勞閣下幫個忙,定有重謝。”
侍從暗道質子的日子果然不好過,又聽他說有重謝,堂皇幾句便去了。
越離将他抱進房間,放在榻上,脫去靴襪挽起褲腿,兩條腿青紫交加,好不駭人。
楚燎不看則已,一看渾身上下都疼了起來,好容易平複下去的委屈與難過如潮水般湧來。
他手肘搭在眼睛上,嚅喏道:“明明是我赢了……”
越離又解開他的上衣,肋下腰間也沒逃過,剛才尚不覺得,現在半邊臉已經腫起。
“好疼啊,越離……”他痛哭出聲,胸膛起伏不定,攥住越離伸來的手,淚水流進他的掌心:“不僅沒赢,身上到處都疼,還讓你傷口崩開……我以為隻要赢了,就能讓他閉嘴,滾得遠遠的……”
“嗚嗚嗚我怎麼那麼沒用……”
越離被他哭得鼻尖發酸,抵着他的額頭輕聲道:“不怪你,楚燎,你赢了,但我們現在隻會輸。”
楚燎睜開被淚水糊住的雙眼,“……憑什麼?他們怎能不講道理?”
“道理是說給人聽的,”越離鼻息溫熱,語氣發冷:“在我們能與他們平起平坐之前,我們是不被當人看的。”
“總有一天,我們會堂堂正正地告訴他們何以為人。”
“嗚嗚嗚……”
楚燎聽得愣神,經此一役,不再似懂非懂,突如其來的惡意欺壓,無須師出有名。
就算有名,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他抱着越離埋在他頸間,大哭一場。
“在心淚流盡之前,快快長大吧。”
越離撫着他的腦袋,無聲地歎了口氣。
“先生,肖侍人送藥來了。”阿三叩門道。
“就來。”越離拉起一邊的被褥蓋在他身上 ,用衣袖揩了揩他的淚痕,“好了,莫要心傷,我去取藥來。”
楚燎淚眼盈盈地抓住他:“你讓阿三來給我上藥便好,你快去看看你的傷。”
末了他撅嘴道:“姬承呢?他不是老愛圍着你打轉嗎?”
越離輕敲他額頭,無奈道:“公子放心,我自有安排。”
肖侍人見他敞門出來,一邊的肩頭水色濡濕,遞了藥給阿三,好聲好氣問道:“也不知公子是傷着哪了?哭成這樣?”
“他……”越離欲言又止,凄風苦雨地笑了笑,“不提也罷,我們遠道而來,叨擾貴地了。”
他搓了搓手,幹笑道:“哎,都是小孩子頑皮,大些就好了。”
“對了,多謝肖侍人辛勞一趟,”他自腰間取出一塊碎金,面露猶豫,一咬牙遞了出去:“身無長處,隻有這點金塊傍身,肖侍人笑納。”
肖侍人不比牟内豎那般收慣了打點,他一個值守的内侍,少有碰上打點之事。
他兩手懸空欲握,嘴裡仍舊推脫:“小人……小人不過費些氣力,怎好勞你破财。”
“我家公子年紀小,身處異國他鄉,難免受欺,也無處可告,”越離面上越發悲苦,重重将金塊塞進他手裡,痛定思痛道:“今後還勞您指點一二,不吝賜教。”
肖侍人握着手中冰涼,大喜過望:“先生客氣,倒令我受寵若驚了。”
越離又與他閑話幾句,打發他樂颠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