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崛沒有再追上來,兩人漸行漸遠,越離也覺出幾分冷意,今日姬承休沐,他取了姬承腰牌,快步入了宮門。
“那你快去吧,我也回去了。”他與魏明揮手作别,魏明猶豫片刻,也與他揮了揮手。
魏明受高夫人所召前去探望,不知從何時開始,楚燎便不與他同去母親那處了。
抛開楚燎的質子身份,初見時母親分明也喜歡楚燎,對他多有照拂,但楚燎卻與他商量,以後高夫人那處由叢雲陪他。
他看着楚燎認真的神色,失了探究到底的興趣,或許是他不敢問,其間的微妙平衡他似有所覺,在失衡的那天降臨之前,他并不想直面。
楚燎松了口氣,回身朝落風院走去。
他自小對人們加諸在他身上的喜惡格外敏感,掩在高夫人和藹笑容之後的戒備與冷視令他坐立難安,時刻提醒他隻是一個外來的質子,與魏明有着不可磨滅的區别。
幸好魏明并未細究,他心細如發,卻也人如其名,将這些陰暗的猜測搬到他面前,楚燎自覺有些難堪,無從開口。
趙佺不在後,他回到院中有一段空閑時間,正思索着該如何打發,便見院中人背對着他,拿着他那把小木劍在手中晃了兩下。
“阿兄。”
越離循聲回望,那雙眸子亮得驚人,見他回來歡喜道:“世鳴,你快來,舞給我看看。”
楚燎驚訝接過木劍,越離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期待,他不禁問道:“阿兄喜歡看我舞劍嗎?”
越離誠懇地點點頭,笑道:“翩若驚鴻宛若遊龍,力道之美,很值得一看。”
趙佺教得盡心,他學得也盡力。
他習武時,越離在場也多是沉默,楚燎還是頭一回從他口中聽到溢美之詞。
越離清淩淩立在一旁,笑望過來,霎時楚燎面皮紅得與他不相上下,退開兩步羞赧道:“那我開始了,阿兄,看招!”
劍風掃過越離耳邊,楚燎揮臂力重,木劍輕如秋葉,一輕一重之間張弛有度,木劍在他虎口打了個旋,身随鋒轉,劍氣蕭蕭。
想來真有天縱奇才,他但凡得其一,也不會被越無烽磋磨日久,天賦二字何其殘忍,任他如何拼命掙紮,也不肯垂憐。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轉念一想,若沒有那番磋磨,他也不會站在這裡,謀一個前途未蔔的大夢。
牆角的花苗與眼前的楚燎,都是他一手栽種。
越離看着他的矯健身姿,與有榮焉。
劍風蕩開他面前的絮雪,楚燎挽了個劍花收勢在手,腦袋上熱氣升騰,睜圓了眼睛,微微喘氣。
他一言不發,越離笑彎了眼,近前來替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拍着他的手臂道:“賞心悅目,你王兄若得見,也會高興的,先進屋歇一歇吧。”
他拽住欲走的越離,湊到他頸邊嗅了嗅,蹙眉道:“你飲酒了?你從不飲酒的。”
“公子,”越離的眉目淡去,冷然道:“我未曾有席,何來酒飲?”
楚燎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待他回過神來,忙扔了劍去追越離,越離已神色如常,取下發簪斜倚在床邊,阖目似眠。
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坐在越離旁邊咬着下唇,半晌說不出一句。
這人的庇護與老成被酒意剝開一角,露出裡面明晃晃的血肉,他卻不敢細看了。
心亂如麻間,半夢半醒的越離打了個寒戰,手在虛空中一擲,被人如蒙大赦地抓住,手腕上的掌心滾燙。
“唔,世鳴,”他坐直了些,恍如隔世地環視一圈,落在眼圈發紅的楚燎身上,疑惑道:“怎麼了?”
說完他憶起進門前的那句多語,臉上青白交加,冷冷俯瞰的自己已消失不見。
其他人都無傷大雅,唯獨楚燎是他的無心之失。
“我……”
越離歎了口氣,他是真有些怕楚燎悶不吭聲的眼淚,隻好傾身将他抱住,絞盡腦汁道:“對不住,世鳴,阿兄失言,以後不會了。”
楚燎心口一縮,簡直欲哭無淚。
他也不知自己要從越離口中聽到什麼,才不會如此難捱。
“……無事,”楚燎覺得自己可能是要換嗓子了,嗓音尖利得難以入耳,他拼命壓下,努力沉穩:“今晚阿兄好好休息,我在房中自學便好。”
越離啞然片刻,低落道:“好。”
楚燎擡起身來,對他懷中的酒香心有餘悸,匆匆撤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