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邯鄲,王宮太子殿。
趙太傅去魏已有二十日,跟随在他身邊的侍人名喚菫,菫掐着指頭數了又數,确是二十日已到無疑。
他匆匆趕往太子所在的太池,此刻太子正與衆賓客宴飲,菫急告太子侍人,于偏殿得見太子。
太子建加冠已有兩年,對趙太傅言聽計從,對趙王更是乖順體貼,他一張面團似的臉龐總是帶着幾分怯笑,扶起跪地的菫問道:“太傅可是有話要你傳與吾?”
菫跪不敢起,扶着太子的手臂疊聲道:“太傅去而未歸,二十日畢,恐以身殉國,望太子速去禀明大王,立刻使臣前往齊國,結為同盟,共抗強魏!”
太子建面露惶恐,退了兩步喃喃道:“太傅并未有書信傳回,許是路途久遠,耽擱了時日,待太傅回國再議不遲。”
菫以頭搶地,疾呼道:“太傅臨行前曾叮囑奴婢,不可心存僥幸,不然趙國危矣!”
太子身後的侍人呵斥道:“大膽賤婢!竟敢妖言恐吓太子,來人,将之拖下去,杖責五十!”
“不可!”太子建擡手制止,躊躇半晌,心神不定道:“你且先回去,再等兩日,若太傅仍無音信,我自去求見父王。”
說完他匆匆袖手離去,菫被侍人相逼,也不敢再尋死路。
他爬起身來,抹了抹額頭磕破的血,一咬牙,朝公子孚的寝宮趕去。
菫本是民間孤兒,得太傅收留養大,放在身邊,情同父子。
太傅一生為趙國鞠躬盡瘁,曾有言在先,太子建為人仁厚,性情懦弱,若得良臣良将輔之,不失為一代明君。
可國勢漸頹,剛烈之風被奢靡之樂攪散,明君難為,良臣良将亦難得。
若太子不以為忤,則尋公子孚谏之,其人性情暴戾,雷厲風行,為君禍國殃民,為将則功業垂成。
菫一路呼哧帶喘趕到趙孚寝宮,巧遇他短衣皮靴射獵而歸,認出菫是趙太傅身邊之人,傳他上殿說話。
“求公子救我大趙,再拖一日,恐為時晚矣!”
正在擦弓的趙孚手上一頓,沉聲道:“你且道來,敢妄言欺君,吾立讨之!”
菫忙不疊把與太子建說的話重複一遍,聲聲泣血:“太傅臨走以命托付,奴婢不敢妄言,求公子速速面呈大王,以求盟齊。”
趙孚尚武,對趙國的武衰之氣可謂是深惡痛絕,在他眼中趙國國力沒有趙王想的那般樂觀,也不像太子遮遮掩掩,不敢承認。
他宮中壁上挂滿了長弓短匕,森森殺意,蟄伏已久。
“趙太傅乃我大趙肱骨之臣,豈能肱骨在前而坐以待斃?”趙孚将鐵弓放下,接過侍人捧來的濕帕揩了揩手,下座扶起菫,“吾這就去找兄長,若太傅殉國,你就跟在吾身邊。”
菫泣聲謝恩。
太子正溫聲與賓客談詞論賦,忽然公子孚領着他座下武士闖入殿中,身後還跟着有些畏縮的菫。
賓客不敢觸這位好弄刀兵的公子黴頭,紛紛告辭如群鳥四散,留下形單影隻的太子,與眉目陰鸷的公子孚對峙。
“四弟此來好大陣仗,不知意在何為?”太子背在身後的手抖了抖,面上一派平和。
趙孚步步緊逼,他步步緊退,侍人早已被武士們圍住,此舉與謀反無異,但若是趙孚,沒人會覺得突兀奇怪。
太子背後已是冰涼堅壁,勉強挺直腰背,生怕下一刻趙孚腰間的佩劍出鞘。
趙孚露出森寒獠牙,對他這棉花做的長兄,他向來是看不大起的,“請太子陪同,前往父王寝宮進谏,盟齊之事,刻不容緩。”
太子建喉結滾動,自無不應。
趙孚将武士都留在原地,隻領了菫跟在太子身後。
待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趙王寝宮,趙王從美姬手中叼過葡萄,沒聽清太子在下首說了什麼。
琴瑟相合,絲竹悠悠,太子奏到第三遍,實在是口幹舌燥,他咽了咽口水,還要再奏,身後一聲暴喝:“爾等亡國之奴都給吾停下!”
菫雙腿一軟跪伏在地。
太子建脊背一抖,目瞪口呆。
趙王聽清了這句,渙散的眼神聚攏在趙孚身上。
“啊!!!”
美姬們尖叫着連連後退,趙王一把将案上的漆盒銅盞盡數掃去,稀裡嘩啦砸了滿地狼藉。
他指着趙孚破口大罵道:“來人,把這謀逆不肖之子給寡人拿下,寡人還沒死,輪得到你來唾寡人?!”
“不可,父王不可!”太子膝行上殿,抱着趙王的雙腿求道:“兒臣此番來此,是為太傅之遺言,望父王明察,聽完兒臣所言,再治四弟心急如焚之罪!”
“太傅遺言?”趙王冷靜了不少,拂開他道:“你且奏來。”
太子從善如流,張口夫子閉口太傅,沾着趙伯儉的金光将盟齊之勢一描再描,他力雖不武,文辭卻頗有造詣,聽來簡直勢如水火,就快燒到自家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