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思量,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公子多慮了,”越離不欲與他多辯,低聲道:“人非木石,豈能久處而無情,公子燎年少離鄉,特憐鄉人于在下,公子禮賢下士,豈可同日而語?”
魏淮沉吟片刻,緩緩上前解開披風,越離見狀稍退,大氅被強加于身,魏淮的手穩重而不容撼動:“先生之言,實安我心,天晚風大,先生且笑納吧。”
越離心如擂鼓,餘光不住打量周遭景象,待魏淮撤手後抖落肩頭,畢恭畢敬捧上:“在下一介仆從,怎好着此錦衣招搖過市,公子好意,恕在下無福消受。”
魏淮沒錯過他稍縱即逝的幾分慌亂,心道果然,于是見好就收,歎息道:“是我思慮不周,先生勿怪。”
“不敢,”越離強自鎮定,告辭道:“在下領命在身自行先去,公子自便。”
魏淮笑呵呵道:“先生自便。”
目送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燈影後,他悠悠回步,假意沒看到柱後翻飛的衣角。
成大事者,不可無臂膀,有如陳修枚之于相國,相國之于魏王。
他尋尋覓覓,過眼煙雲,有才無謀者如過江之鲫,自不必言明,才智雙全如公孫謄等人,又不免為才智所困,識小利而誤大局。
越離身卑位賤,卻敢撞上門來,與門客之間意見相同時不聞其音訊,但若有不同,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驚覺堂下何時有此人在場。
不着文弄墨,也不執筆策論,身懷利器而箭無虛發,靜則思謀而動,就連自己,也不過是他謀劃中的一環。
這樣的人,何處才值得他如此勞神費力,何人能俘獲他的耿耿忠心?
他望向楚覃的神情已說明一切,令魏淮有些意興闌珊。
這般有新意的人,到頭來還是落入為情所困的窠臼,不過也好,沒有半分軟肋,才讓他真的無從下手。
隻要無法回去,不就有了留下來的理由嗎?
魏淮掀袍入席,痛飲三杯,對上楚覃晦暗的目光,遙遙朝他舉杯颔首,以表敬意。
高坐台上的魏王并未在意座下暗流,在開宴前日,他曾與陳修枚在書房對談。
魏楚滄駿一戰距今快有十年之久,那一戰楚軍完全無力抵抗,死傷無數,其後數年踞山不出,不敢再問鼎中原。
楚覃的到來令魏王看到了楚國的野心,不知這些年過去,楚軍可有長進?
陳修枚神情肅然,思忖良久,忌憚道:“臣以為六國之中,可與魏軍抗衡者,非楚軍莫屬。”
“滄駿之戰,前有透甲劍以一當十,後有垣老将軍用兵奇襲,且恰逢山中起霧蒙雨掩人耳目,方能大勝而歸。”
十年前她還隻知道繡花,對于軍中戰事都是後來熟讀分析,她膽大心細,不以老生常談之調,将楚軍之敗歸于蠻夷用兵無道,“楚地物産豐饒,這些年雖不入中原,卻不斷朝東西兩南擴張,刀兵與軍制皆大有所長,曾聽人口耳相傳楚人血熱易怒,用之為兵,則成悍勇。”
能在血光之中不退反進,已是人中英傑,陳修枚想起楚軍在戰場上目露寒光的模樣,簡直與野獸無異。
野獸不受仁義所束縛,砍頭如切瓜,更何況成群結隊的野獸,更加鐵闆一塊,唯楚覃馬首是瞻。
山中多野獸,不與野獸搏鬥,就無法活下來,既要活下來,需得比野獸更加殘暴,方有可乘之機。
因此楚覃執掌軍中,并不以楚景王的文心為所向,而是效仿高祖成王的虎狼之兵,一聲虎嘯,百獸莫不争先恐後。
魏王聽完這番楚兵論,心中有了計較。
經此共抗西戎,共飲勝宴,楚魏成盟。
得到一方霸主的承認,楚國再次進入中原視野。
按理說既為盟友,也該将來質的楚燎送還,做個人情。
但魏王閉口不提此事,席間倒是借由魏明誇贊了楚燎幾次,并未透露出還質的意思。
更令人玩味的是楚覃的态度,魏王不提,他竟也心照不宣,未曾提出要将楚燎帶回楚國的意願。
楚覃如今已是楚太子,看上去與楚燎兄友弟恭感情甚笃,不知其中是否有不為人知的打算。
既如此,将楚燎留在魏國,興許會比魏王設想的更有用些。
一時笑語往來,客随主便,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