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離與他碰杯,也抖着肩膀笑起來。
“我還沒來,你們就喝上了。”
魏珩瞪了半天沒人接招,悻悻坐到魏淮身邊。
“先生定是太清瘦了,才會被誤認,”馮崛一落座就忙不疊給越離碗中夾菜,殷勤得像個貼心棉襖,“多吃點,身上的傷好得快!”
“哼,狗腿子。”魏珩不屑道。
馮崛扭頭觑他一眼,回過頭自顧自斟酒:“比你差點。”
“好了好了,你們都給我消停點。”魏淮合掌拍手,數名樂師身後跟着數名樂伎,翩跹而來。
魏淮食指隔空點了點他們兩個,“都給我安安靜靜的,”又轉頭對越離道:“這是燕國來的樂師,我們也聽聽前周的遺音。”
立世的諸侯國中,燕國最為老牌,八百多年的曆史幾乎與前周并列。
西周分封時,周公受封魯國,召公受封燕國,兩位聖人一東一西鎮列大周,周公之風橫掃天下,召公之治名垂千古。
時移世易,周朝不複,唯有燕國還保有些周風。
雖也因此顯得笨重而迂腐。
燕樂中古風猶存,較之他國樂聲的激越,顯得遺世獨立安樂昌平,帶着一去不返的安定與厚重,沒有塵土飛揚,沒有戰車沖鋒。
有的隻是年複一年的春種秋收,天時地利,人勤得和。
一望無際的麥浪将遍野橫屍納入懷抱,污濁的欲望被麥香滌蕩,飛鳥投林,月上流星。
越離在這偏安一隅的遺音中憶起故人。
不出所料,姬承“逃”回國後,燕國蠢蠢欲動的結盟也沒了下文,魏國安心對付趙國,燕國趁機攻取齊國。
在以“舊”為榮的燕國,奪下齊國土地後也有了松動,隐約有萌發之勢。
魏國在魏王的“一意孤行”下,實在大出所料。
但也撐不了多久了。
越離摸着自己手背的擦傷,心想這頓打也不算白挨。
安邑城中,多的是比他着急的人。
夜風浸涼時曲終也酒闌,魏淮和越離依舊端坐,魏珩已經趴在桌上打起鼾聲,馮崛在旁邊搖搖晃晃地撐着頭,拿筷子戳他的鼻孔。
魏淮有些上臉,面若桃花,語氣和舉止都看不出醉意。
越離則相反,一張臉越喝越白,眼神稍稍迷離,用自己的竹筷打掉馮崛的作亂,“石之,不得無禮。”
“哦。”本要發作的馮崛一看是越離,乖乖應了,兩隻手垂下去,很快趴在桌上睡死了。
魏淮撥了撥魏珩的頭發,柔聲道:“今日先生也留下來歇息吧。”
“不必了,我可不是醉鬼,”越離含笑起身,告辭道:“多謝公子款待,越離……感激不盡。”
魏淮擺擺手,吩咐侍人将兩個醉鬼各自扔去房間,起身相送:“我送你。”
“你獨身一人我不放心,我着人送你回到地方,先生可别再推辭。”
越離歎道:“公子周到,我不敢拿喬。”
“你還不敢?”魏淮吩咐完後,一個頗為伶俐的侍人不緊不慢跟在身後,他轉身續上話頭:“沒有比先生更令我費心的了。”
院中夜景依依,松風入竹,月影婆娑,映滿一池清光。
“公子這般才幹,我若是魏王,也該為公子傾心了。”
魏淮的笑容斂了斂,正欲開口,越離停下來意有所指地戳了戳自己心口:“隻可惜,人心本就是偏的。”
他大抵是有些醉了,人心是偏的,人心也是肉長的,他無法在經年累月的溫聲細語中自行其是。
“長瑾,你很好,”越離被夜風吹得眯起眼睛,并未看他,“你做得再多,心盲的人也看不到,想要什麼,就直接去取吧。”
未被選中的人,也有自己的康莊大道要走。
魏淮啞然半晌,眉目間似有痛色。
越離拍拍他的手臂,身後跟着随行的侍人,消失在夜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