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滴水珠砸在楚燎的眉心,沁涼的秋意深入骨髓,他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
繁密的樹葉在他臉上漏下細碎的光斑,泛黃的香樟葉無風自落,悠悠跌進他身邊的枯葉潭中。
幾步之外是随意丢下的箭囊和鐵弓,他手撐在枯葉中,碎裂聲軋軋而起。
他背起箭囊挎起鐵弓,走了很久,也沒有穿出這片茂密的森林。
從有限的視角裡,群山綿延,時間在森林中有了亘古的意味,另一邊的山頭上,有永不熄滅的太陽。
楚燎無法估算時辰,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遠,他在淺淺的溪邊停下,淨手捧水喝了兩口,又洗了把臉。
他沒有方向,沒有目的,隻知道往前走,隻要往前,就能穿出這片繁綠,看到不一樣的景色。
路邊時而泥濘,時而幹燥,泥濘的那段路會飄下毛毛細雨,打濕他的鬓角和眉毛。
他伸手在臉上一抹,甩掉手上的水珠,腳下的路也變得幹燥起來。
道旁開滿了夏季才有的蝴蝶蘭,淡紫分出四瓣,每一瓣上都有黃白相間的細紋,仿佛花蕊凝固而成。
擡眼望去,斜坡上墜滿了密密的花叢,淡紫與濃綠相映成趣,不同花色的蝴蝶纏繞其間,眼前的畫面瞬間生動起來。
楚燎會心一笑,心裡卻無端空落。
他的手無意識地抓了一把空氣,又被他背在身後,繼續朝前趕路。
山中并不寂靜,潺潺的泉水就算肉眼看不見,沖石之聲也會在空曠中泠泠作響。
長嘴的鳥兒在樹枝上啄來啄去,暗綠尾的稚鳥一掠而過,黃綠色紋的畫眉與他擦肩而過,幾隻小團雀落在樹底的枯葉叢中,埋頭覓食。
楚燎玩心大起,執起鐵弓并不搭箭,勾指弄弦,“嗡”地一聲響起。
然而那些錯落的鳥兒隻是擡起芝麻大的小眼盯了他一會兒,很快又埋頭自顧自去了。
他隻好把弓挎在背上,蹑手蹑腳地踱過去,一撲而上。
這回倒是驚起一叢鳥鳴。
撲扇着翅膀飛起的鳥兒叽叽喳喳叫成一團,楚燎哈哈大笑,在地上翻了個身,指着四散的鳥兒混不吝道:“罵我也沒用,本公子聽不懂!”
公子?
對了,他是楚國的公子啊。
他看着枝葉之上的碎裂天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沒等他思出個所以然來,一條毛毛蟲從天而降,砸在他額頭上,被他一把拂開。
“不管了,先出去再說。”
他走到一顆四人合抱的大槐樹旁邊,發現面前的草葉東倒西歪,似乎是被人踩出來的。
對了,順着前人走過的路,一定就能走出去。
楚燎跨上那條草葉凋零的路徑,那顆大槐樹被他遠遠甩在身後,連那方天地的盛陽也落下去。
北風乍起。
他的手心接住一片形狀美好的雪花,心中的疑惑越發繁茂。
周遭的樹葉早已落個精光,灰白的天空下是覆頂的白雪,枝丫上凝着一條條的冰條。
“我……不在楚國嗎?”
楚國怎會下這般大的雪?
沙沙的動靜自前方傳來,手心的雪花融化消失,楚燎擡眼望去,一身玄色長袍在皚皚林間穿梭,身影忽明忽暗。
這裡原來有人?
“喂——”
楚燎連忙擡腿跟上,腳下的草葉早已變成厚厚的雪地,每一腳都留下印迹。
“等等——”
“此處風雪太大,你我結伴而行——”
又一陣北風呼嘯,将他的呼聲吹了個七零八落。
“嘶,真冷。”
楚燎在手臂上搓了搓,那抹玄色已經消失不見。
剛才那草葉就是那人踩出來的?
風雪漸大,雪霧迷了他的眼,他隻能摩挲着一顆又一顆的樹幹前行。
比起熱鬧的林海,此處天寒地凍,楚燎耳邊隻剩自己的喘息聲,和一腳深一腳淺的踏雪聲。
他走得實在渴了,就跪倒在地,捧兩把雪嚼了咽下去。
熱淚将他凍僵的臉澆得忽冷忽熱,他莫名委屈起來,一邊抽泣,一邊捧雪咽下。
為什麼不等他?
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
他又冷又餓,會不會死在這裡?
前方又響起踏雪的沙沙聲,他淚眼朦胧地望去,那身玄色又一次映入眼簾。
那人似乎拄着拐杖,背影在茫茫雪林中透着幾分荒涼。
“等等我……”
楚燎猛地撐地爬起,踉踉跄跄地朝前奔去,幾次險些摔在地上,又被他穩住身形,不管不顧地沖上前去。
“等等我——”
那人充耳不聞,拄着拐杖走得并不快,但他卻怎麼也跟不上,兩人中間始終隔着無數的林木與磅礴的雪霧。
楚燎呼哧帶喘地在雪中疾行,呼吸間灼燒的感覺幾乎要将他點燃,鏽味彌漫在咽喉處。
“等等我……”
他無力再喊,那人也根本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