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栖将意識都傳入了識海,以至于他下一秒睜眼時已經站在了這片遼闊無邊的識海上。
他遲疑了片刻——自從上一任紅娘的離開甚至于死後,同是姻緣神的他便被毫不留情的封印了識海。
而現在,距她離開那日,也過去了百多年。
他無聲地站立,回想起離别時的場景——
“越栖。”充滿了冷意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哈?”越栖那時還很年輕,才兩百多歲,可那位紅娘卻已經是個一千多歲的……太祖了。
越栖一蹦一跳的跑了過去,笑着問道:“怎麼了?搭檔?”
紅娘沒有說什麼,伸出在背後藏了許久的手,上面還有一張紙,寫着——
“紅娘啊,你也在這天庭待了有足足千餘年了,是時候該去凡塵一趟潤潤心境。可不要成為一個冰冷的木偶。神仙,也是要有人性的。——天帝,你曲叔,贈。”
越栖看完後,紅娘也将信紙收回,然後問道:“曲談,他是什麼意思。是我做的一切,還不夠好,要改進些什麼嗎?”
越栖攤了攤手:“叔可能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為何?”
越栖拍了拍紅娘的肩:“按一般情況來看,神仙都是要幾百年下一次凡的。可是你吧,總是擔心自己走後桃花樹會因為少了一位姻緣神而關閉識海。”
紅娘哽咽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對。”
她在天界待了千餘年,已經對天界的一切再熟悉不過。一花一草,一樹一木,在她的眼裡都再熟悉不過。給她幾天時間,她甚至可以憑手畫一張天界地圖。可也因此,在天界呆的時間太久,自己的情感也愈加冷淡,語氣也變得生硬,似乎對什麼都提不上興趣。以至于前兩年被嚴節域的統治者,明霜神君邀請過去參加宴會。
雖然那次她以月老府上事務繁忙為緣由推辭了。
“你也是該多出去走走了。”越栖那時化作的身形還是少年體,一臉“你大可放心”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
紅娘仍緊緊捏着那封信,擡頭看向越栖,有些擔憂地說道:“可我走了,這姻緣……”
“普通的姻緣我還是可以處理的了,隻要你一百年滿了回來咱就可以接着操辦大事了!”越栖兩手叉腰,一本正經地宣誓。
紅娘也不再多說些什麼,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還留下一句話:“身為姻緣神,你,絕不可有任何纰漏。”
越栖笑容僵了一下:“那……霍晔川……”
紅娘:“……”
她不想回憶那時自己帶着個慌得發抖、抖成電動機的小栖向那個滿頭霧水的戰神緻歉的場景。
“他……也罷,下不為例!”
“謝英雄饒命之恩!”
越栖彎腰作揖,把紅娘逗樂了。越栖當時低着頭,隻聽見一聲輕笑,随後便隻留下了漸漸模糊的腳步聲。
再擡頭看去,早已無了紅娘的蹤影。
那日後的第二天,紅娘便去了凡間,他開始獨自管理月老府的上上下下。
直到一日侍衛趕到,爆出了那場噩耗。
他不忍相信,頓時亂了神,連衣服都忘了整理就隻身趕去了永眠山。在那裡,終是見到了那位紅娘的墳墓。
也是他師父的墳墓。
神仙一般來說是不會死的。但如果在輪回中出現了不可挽回的損傷,比如神劫緻死、神力耗盡,便會神魂消散,永眠于此山。
損傷……
“情愛的神力嗎?你怎麼可能,把它都……”
那日,越栖魂不守舍的在回月老府的路上磨蹭了兩個時辰,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不知去了哪個神的地盤去借了壺酒,喝醉了酒倒在回月老府的路上。醒來後便出現在了自己的床上,什麼也想不起來,隻有酒喝的太多所導緻的頭疼。
明明之前,每當他喝醉了酒,第二天一起來,床頭櫃上總會放着一碗溫熱的醒酒湯。
身旁一群把他圍起來的花仙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該如何讓一棵失去了一位姻緣神的桃花樹重新煥發生機。
那日,越栖罕見地沒說一句話,隻是把自己關進房間,就那樣度過了一天。
如今,識海,他進來了,他也看向了那熟悉的縫隙,直接擡腳跨了進去。
“老頭子!”
意境之上懸挂着永不墜落,盈虧更替的明月。意境正中央,那棵飄散着粉色姻緣仙氣的桃花樹下,盤腿坐着一位老者。一頭白發長的拖在了虛空上,向後無盡延伸,鋪滿了他身後的那片虛空。兩邊白且長的鬓發襯得他仙風傲骨,面色紅潤,眉毛胡子全都是白的,可眉宇間卻有着一些活靈活現的孩子氣。
老者睡得很沉,以至于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封了許久的意境被打開了。
越栖又走近了些,蹲下來,對着老者的耳朵小聲說道:“猜猜我是誰?”
“嘿呦!”老者突然間就不困了,睜開了左眼盯向越栖,帶着笑意問道:“這不是小栖嘛,怎麼的?找着了?”
“嗯。”越栖微笑着應道。
老者高興的一拍手,差點拔下幾根胡須,樂呵呵地說道:“我就說嘛,你的運氣一向很好,一定能趕在你的情劫到來之前找着的!”
越栖翻了個白眼:“找是找着了,那你也得出趟面了呗。”
老者困惑地看着越栖:“我,我出面幹啥?這裡還有我什麼事?”
“難道你一個一代月老就一直死宅在這兒啊?你總得教她如何掌控姻緣啊!”
老者沉思了會兒,開口道:“月老傳月老,紅娘領紅娘,都是有各自的師父的。”
“可……”
“可是她早就死了。你想說這個,對吧?”老者面不改色。
“……”越栖有些心不在焉,兩眼的眼角處有了點微光。
老者也不想讓這孩子又突生太多負罪感,于是便趕緊咳了一聲:“反正,我一個一代月老自然是教不了她的啦,這得你去教。”
如果有心理話框,此刻越栖一定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問号。
“不是!她一個紅娘我一個月老,關我有什麼事?”
老者笑嘻嘻地說:“嘿嘿嘿~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其實……你的命格原本更适合去當紅娘哦~”
越栖差點當場爆粗口:“我還當老祖呢?!诶不是,那我又怎麼當月老了啊?”
月老閉上眼,嘴中說着:“嗯,好問題……我脫離一下意識先去趟群閱殿看看……啊呀,找着了!”
“你當年測出來的命格是将離命格,也就是芍藥花命格。”
“芍藥花可是我那時候頗受歡迎的情花啊。别離不舍,一見傾心,你走到哪都是姻緣的聖地。”
“可惜她走得太早,不然肯定有你的用武之地啊,啧啧。”
越栖的眼神逐漸變得麻木,冷不丁的說了一嘴:“不想幫忙就直說,虧得我剛等識海開了就馬上來找你,結果,呵!”
月老戳了戳越栖的臉,帶着笑意說道:“我是你的長輩,自然得是你親自來找我,尊老愛幼懂嗎?還有啊,别老是時不時就帶一身傲勁,這可不是月老應該有的樣子。”
越栖笑着回問:“那是什麼人該有的樣子?”
“呵呵呵!”月老獨自不知為什麼樂了一會兒,接着道,“自然得是判官。整天黑着個臉,黑眼圈有眼袋那麼大,啧啧,像是不知是誰欠了他幾百萬似的。”
“說夠了?”越栖仍然笑得和善。
“夠,夠了夠了。”
“那就好了呀~”越栖開心得站起身,轉身向外走去,“那我也沒什麼想問的啦,走啦走啦。”
這時,一條紅線從某處飛出,纏上了他的腳腕,往後狠狠一扯,越栖差點沒站穩當場磕個響頭。
“可别着急走哇。”月老終于站起身來,把那紅線消散後,捉住消散後化作的一隻紅蝶,點進了越栖的額頭。
月老甩了甩手,笑着說道:“這是紅娘的神器,赤蝶,會先讓雙方心裡都先有了對方,然後再化作紅線纏在雙方的腳裸上。”
“所以……”越栖小聲嘀咕着。
“怎麼啦?”
“這赤蝶,是用什麼做的啊?”
“自然是紅線呗~就是步驟麻煩了點,不像咱月老一翻姻緣簿,直接線一甩,纏在腳上就完事了。”
越栖突然覺着不對勁:“可你把赤蝶送進了我體内,而且它也沒有飛出來……等等!”越栖終于明白哪裡不對勁了,“老頭子!我是月老啊!我怎麼能半途變成紅娘呢?這桃花樹怎麼辦?”
月老笑得眉毛胡子都抖了起來:“不用擔心的啦,你現在已經是月老和紅娘的共同體,是能和我剪刀石頭布的姻緣神了。桃花樹看着這麼濃郁的神力,指定得開心得哭出來。”
“可人家隻是一顆普普通通的神樹,沒有五官。”
“啊——”月老陷入了沉思。
“算了算了,我趕緊教你怎麼讓她有成為紅娘的資格。”然後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通,說的越栖一愣一愣的,最後一句話總結——
“那不就和我當年的測試一模一樣嗎?!”
月老哼了一聲:“你以為會有多難啊?”
越栖一手扶額:“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啊?”
越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帶着試探問道:“測試目标……和當年不一樣吧……我可不想被她當成一個為了KPI不擇手段的瘋子。”
月老的話出其不意的……讓他心涼了半截:“吼吼吼,那當然……沒有任何改變。你知道的,人老了,也懶得去搞什麼創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