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恨死呼吸急促,整個下颌都在抖。
半晌,他鼓起勇氣,看着盛暮,搖了搖頭,上下牙齒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他怕得要死。
但即使這樣,他依舊一口咬定——
“這就是真相。他是我哥哥,我們是孿生兄弟。”
他做好了盛暮繼續刨根問底的準備。
然而對方沒有。
她什麼都沒有說,沒有譏諷他死到臨頭還嘴硬,也沒有破口大罵他掩瞞真相。
她隻是緩緩地移開了視線。
卻讓方恨死忽然沒來由地覺得,盛暮放棄他了。
一直咬死真相的他,近十年來,内心頭一回生出了一種後悔的情緒。
他不知道這是因何而來,明明盛暮不再計較真相,明明他成功騙過了所有人。
為什麼忽然會有一種全盤盡崩的感覺?
盛暮的身影逐漸遠去,少女和師兄師父的交談聲也漸漸模糊起來。
方恨死眼前劃過一絲猶豫,但随即雙眸之中又被更加執着的堅定所取代。
這是他與河神的交易,他不會說,也不能說。
隻要他不說,河神就依舊會信任他,就依舊會選中他做交易。
他什麼都不需要擔心,什麼都不需要害怕。
隻要等下一次洪水,河神到來,他就可以去許願。
到時候方恨生就會複活。
所有的一切就全都結束了。
最前面,盛暮睨了一眼慢慢落後于隊伍的方恨死,她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蕭澤禹一臉了然地開口:“他不肯說?”
盛暮:“不肯,嘴嚴實得要命,什麼也問不出來。”
蕭澤禹對這小孩從一開始就沒啥好印象,他冷哼一聲:“不說就不說,他一個小孩,知道的信息也有限,說不定等會和張婆婆前後一合計,我們知道的都比他多。”
晏随星卻明白盛暮的意思不是這個。
他看着盛暮,輕聲開口:“小師姐要放棄他了麼?”
盛暮“嗯”了一聲。
她剛才沒指望能再從方恨死那裡得到什麼建設性的信息。
方恨死知道的,她未必不知道。
她隻是想讓方恨死和她坦誠相待,通俗來講就是——
她還想最後救一把方恨死。
無水村裡,無論是河神還是離陽殘魂,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方恨死被他們纏上,他一定不會是最終獲利的那一方。
如果可以,盛暮其實想在收服離陽殘魂的同時,救一把方恨死。
但是他不配合。
那就算了吧。
她不是什麼聖母心泛濫的大好人,願意救人已經是她現在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但如果對方不配合,那她也不會拼命去撈一條不值得的命。
張婆婆的住所不遠,幾人沒一會就再次站在了那座熟悉的小屋前。
田盈敲了敲房門,房門很快就被人打開,張婆婆拄着手杖,笑眯眯地站在房門口。
田盈咋咋呼呼道:“張婆婆,這幾位仙君有些面癱,想請你幫他們針灸一下。”
她說着就指了指身後的蕭澤禹雲滄和霧柏三人,三人臉上的表情僵住,木然地點了點頭,乍一看還真挺像是面癱的。
張婆婆笑呵呵地讓開一道路,招呼他們進屋:“來來來,找地方坐一坐。我去找找針,很快就過來。”
蕭澤禹和霧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視線下移,瞥到了門檻,都不太想邁出第一步。
于是兩人共同看向了雲滄。
身後兩道視線赤裸且意圖明顯,雲滄轉頭,看向了堆着滿臉讨好的笑的蕭澤禹和霧柏。
蕭澤禹拱拱手:“師父,你先來。”
霧柏點點頭:“師父,來給我們做個榜樣先。”
雲滄:……
他有些無助地看向晏随星,然而對方嘴角一撇手一攤,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他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盛暮,本以為能收到些安慰,沒想到盛暮堅定地和霧柏蕭澤禹站在了統一戰線:“針灸而已,師父别怕。”
“來,給霧師姐和蕭師兄做個好榜樣。”
都說到這份上了。
不去也得去了。
雲滄深吸一口氣,眼一閉心一橫,邁開雙腿,踏出了人生中堪稱最艱難的一步。
正好迎面裝上了來拿好針了的張婆婆。
“來來來。”張婆婆滿臉笑呵呵,帶着雲滄坐下:“仙尊請坐,不必緊張,老婆子年紀一把了,但醫術還是可以的。”
雲滄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着屬于他的命運裁決。
出乎意料的是,張婆婆雖然年紀大,走路都要用手杖,但是針灸的手卻一點也不抖。
雲滄偷偷做了個弊,他用了個法術,屏蔽了臉上的痛覺,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靠着,很快便進入夢鄉。
盛暮聽着呼吸逐漸綿長的雲滄,心裡瞬間明白她這個好師父又睡過去了。
于是她索性搬了個小闆凳過來和張婆婆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