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感覺晏随星的目光銳利到似乎有了實質。
它要将她剖開,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剖開,而後将她的一切,她的血肉,她的内裡,她的心,全都袒露在他面前。
可她現在做不到。
她錯開視線,輕聲說:“沒什麼重要的事情。”
和盛暮幾乎要冷到徹骨不同。
晏随星感覺自己此刻,整個人似乎都燒了起來。
妖獸的本能讓他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他擡起了手臂——
他想要扳住盛暮的下颌,想要用力擡起她故意錯開的腦袋,想要強迫她與他對視。
他想要她看他,隻看他。
而後告訴他,她方才,到底是在想着些什麼。
可是不行。
呼吸變得急促,晏随星努力壓制着心中奔騰的欲望。
不行,晏随星,不行。
不能這樣。
你會吓到她的。
會吓到小師姐的。
不可以。
胸膛起伏劇烈,手臂在盛暮的臉頰邊虛虛地蹭了一下。卻根本沒有和盛暮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也就是三兩息的功夫,晏随星手臂垂落。
他聽見盛暮說:“走吧,那兩人越走越遠了。”
“嗯。”
……
不再是并排前行,不再是緊緊貼在一起,或是一個人箍着另一個人的腕子,又或是一個人的大半個身子都隐在另一個人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中間還隔了幾步的距離。
晏随星在前,盛暮在後。
他們碰不到彼此,就連垂在身邊微微晃動的指尖和随着步子輕輕飄起來的衣擺之間,都碰不到。
甬道很長,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晏随星才緩緩停下步子。
兩人在牆壁轉交處隐沒身形。
和盛暮想象中暗無天日的牢房不同,晏毓所在的地方,居然算是燈火通明。
隻不過,盛暮眉頭微微蹙了蹙。
此處的燈火,點得也太亮了些。
亮到連站在遠處的她都不想要去看那一團明亮,覺得灼傷眼睛。
而處在明亮正中心的晏毓更是不必多說。
閉眼也隻能夠緩解一些苦楚而已。
利銳的破空聲響起。
是鞭子刺穿空氣的聲音。
隻聽啪——地一聲巨響,緊接着就是一聲悶哼。
盛暮從晏随星身後微微探出個腦袋,看向前面。
晏毓被甩了一鞭,皮開肉綻的肩頭正滴落着血。
他咬着牙關,看着舉着火把的二人。
那二人倒是沒有了方才的輕慢,對待晏毓時,居然還帶了幾分禮。
矮個子那人說:“少主也别怪我們,這都是上頭吩咐的。”
高個子那人則端了一盤看不清的東西放在晏毓面前。
晏毓雙臂被鐵鍊禁锢,他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那盤東西,輕輕牽動嘴角,說:“能勞煩二位,留我一片清淨麼?”
高個子那人輕輕歎了口氣,拽着另外一人離開了。
眼看着兩人朝着自己走來,盛暮忙躲在了晏随星身後。
她抓着晏随星的衣服,恨不得變成一張紙片貼在晏随星後背上。
好在雲滄的符咒和禁制都很好用,那二人縱然是打着火把,卻并未察覺到盛暮他們半分氣息。
看着火把的尖端消失在視線中後,盛暮才拽着晏随星上前。
晏毓被關在牢籠中,牢籠似乎是用某種不知名的隕鐵制成,牢固不可破。
盛暮此番前來倒也并不打算要救晏毓出去,破這牢籠倒也不急于在這一時。
她半跪在牢籠前,默聲念了個咒。
下一秒,晏毓雙眼猛地瞪大,瞳孔驟縮。
這個反應,應當是看見她了。
晏毓嘴巴張了張,卻隻是在嗓子裡發出一道喑啞的氣聲:
“你——”
“噓。”
盛暮将食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晏毓雖然被折磨的不輕,不過顯然倒也是還有幾分神志在的。
他低聲道:“你怎麼進來的,你——”
他看着盛暮,扯了扯嘴角,說:“你是來,取我性命的麼?”
盛暮沒回答。
晏毓以為是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認同,他看着盛暮,苦笑一聲:“也罷,晏宜年将我關在此處,也是想要我不聲不響的死去。”
“不過,”他看着盛暮說,“你若是殺了我,隻怕就要徹底地淪為晏宜年手中的工具了。”
“罷了,若你下手幹淨些,晏宜年也并不能找到證據,證明是你殺了我。反正隻要是我死了,他的目的,應該也就達成了。”
說到這,他身子跪的直了些,說道:“來吧,下手幹淨些,不要叫旁人發現什麼端倪了。”
盛暮:……
她有點無語。
她隻是蹲在籠子門口,摘下鬥篷,看着晏毓,僅此而已。
從頭到尾,别說有什麼多餘的動作了,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而晏毓這裡,就已經自己一個人完成了從驚訝,到陰謀論,最後坦然赴死的全部過程。
她歎了口氣。
晏毓卻以為她是已經等他說完了遺言,準備動手了。
他忽然輕微地掙動了一下,鐵鍊被他的動作帶得輕晃,簌簌作響。
晏毓說:“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幫我跟蘭兒,帶句話麼?”
臨死之前給晏蘭的遺言?
這聽起來倒是很有用的樣子。
于是盛暮到嘴邊的解釋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看着晏毓,輕輕點了點頭。
晏毓說:“你幫我跟她說。”
說,說什麼?
盛暮全神貫注地盯着他。
“從今往後。”
從今往後?這是要托付給晏蘭些什麼嗎?難道說晏毓手中還有一股不知名的勢力可以調遣,他要将這股勢力給晏蘭?
“不要與她父親抗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