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僵硬着身子轉身,看見了老闆娘怒氣沖沖的臉。
她沖盛暮伸出胳膊,掌心攤開,大聲質問:“錢呢?!”
街巷裡人來人往,大家的視線紛紛落在了盛暮身上。
盛暮如芒刺背,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耳邊又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我竟不知道,小師姐這幾日背着我偷偷忙活時,還欠下了一大筆銀子?”
盛暮張開的嘴頓住。
她低下了腦袋,恨不得将自己埋起來,聲音細若蚊蠅:
“也就,就前幾日的事情。”
晏随星看着她,問:“那怎麼沒跟我說?”
盛暮小聲道:“你那時候在忙呢。”
一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但是以妖族皇室的奢侈糜爛而言,盛暮覺得晏随星多半是能掏出來這筆錢的。
雖然他不是那奢侈糜爛中的一員,可畢竟是皇室裡的人。
如果盛暮開口的話,晏随星也多半會願意幫她墊付上這筆錢的。
可問題就在于,盛暮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金錢是一個敏感的東西。
大額的金錢尤是。
盛暮不想讓她和晏随星的關系因為涉及到金錢而變質。
她忽然就懊惱起來,當時把人家店鋪牆砸了後,她怎麼就這麼确定自己真能籌到這一千兩銀子?
就這樣一口答應下來了,也不跟人講講價。
她怎麼敢的啊。
正當盛暮打算觍着臉和老闆娘多讨價還價時,晏随星忽然開口了。
他輕笑了聲,看着盛暮,語氣帶了點意味不明的揶揄:
“我在忙?我再忙,每日還是會給小師姐買飯,小師姐卻連說句話的功夫都不願意浪費給我。”
“到底是誰在忙?”
盛暮不說話了。
周圍人的視線一層接一層地将她包裹起來,說來奇怪,盛暮自覺自己明明是一個不懼怕視線的人,可在此時此刻,心中竟也無端地生出了幾分羞惱來。
她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旁邊的晏随星先她一步開了口。
他看向老闆娘,問道:“欠了多少錢,我來還。”
老闆娘眼珠子一轉,看向晏随星身上價值不菲的衣着,張口道:“一千五百兩。”
盛暮眼睛都瞪大了。
她看着老闆娘說:“不是說好的一千兩銀子,你坐地起價漫天要價,真敢說啊!”
老闆娘昂起下巴:“怎麼,你不守時在先,我要點利息怎麼了?”
盛暮還要再跟她争兩句,晏随星擡起手臂攔了她一把。
他從懷中摸出銀票,遞給老闆娘:“這是一千二百兩,剩餘的三百兩,我去錢莊去了還你。”
老闆娘摸着銀票愛不釋手,笑道:“哎,那三百兩不要也罷,不要也罷,還得去趟錢莊,多麼麻煩。”
晏随星嗤笑一聲,沒說什麼,牽起盛暮的腕子。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看,也紛紛散去。
盛暮看向被她弄塌的牆壁。
牆壁已經修繕了大半,老闆娘此刻正跨過一旁的斷壁殘垣,喜滋滋地回了裁縫鋪。
盛暮咬着牙看她回了鋪子,轉身剛要走,就和晏随星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他微微彎腰,略略低頭,視線落在她臉上。
是不摻雜一點笑意的,極其認真的視線。
盛暮沒來由地覺得有些慌。
她抿了抿唇,擡眼看過去,沒說話。
半晌,她看見晏随星的嘴唇動了動。
他說:“小師姐沒什麼想跟我說的麼?”
盛暮張了張嘴,小聲道:“錢我會還給你的。”
晏随星笑了。
氣笑的。
他問:“嗯,所以小師姐是覺得,我不在乎小師姐這幾日做了什麼,我不在乎小師姐為什麼會将人的牆壁弄塌,我不在乎小師姐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出事。”
“我隻在乎那一千二百兩的銀子。”
微風吹過,盛暮的耳發被吹亂。
她手忙腳亂地想要低頭整理,下颌卻被人微微用力扳住。
一隻手将她耳側的頭發掖了回去。
指尖擦着盛暮的耳廓過去,盛暮感覺耳尖一片冰涼。
可是很奇怪,下颌處的那隻手,體溫卻是暖的。
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會……
“小師姐怎麼耳朵紅了?”
晏随星問,他手指還沒從盛暮的下巴拿開,甚至微微用力捏了捏。
“說話。”
他說。
盛暮張了張嘴。
她看着晏随星,視線不停遊移,從他眉骨到鼻尖,又看到嘴唇,而後才慢慢悠悠底挪回眼睛,卻也不敢直直地看,隻是似有若無地瞟上一眼,轉而迅速移開視線。
而晏随星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定定地落在她眼底。
“小師姐,”他輕輕地說,“理理我。”
盛暮說:“我沒有。”
晏随星卻不肯輕易放過她。
他刨根問底:“沒有什麼,沒有不理我,還是沒有耳朵紅,又或者……”
“沒有覺得,我心裡心心念念的,不是小師姐,而是那一千二百兩銀子?”
盛暮說:“都、都沒有。”
“是麼?”
晏随星輕聲道。
他聲音很小,盛暮正要再點點頭時,他卻忽然松開了她的下巴。
他唇角勾了勾,臉上露出個笑,眼裡的暗色也一掃而空。
這幾日,他在整合勢力,小師姐那邊也忙得不可開交。
明明就隻是單純的沒時間,可晏随星就是覺得,小師姐有事瞞着他。
不過沒關系。
小師姐想瞞,就再瞞一陣好了。
總有一日,會告訴他的。
*
盛暮和晏随星一直逛到暮色西斜才回去。
還錢這一小插曲很快就被揭過,兩人一起走到下一個攤位上,盛暮看中了一對耳飾,下意識就拍了拍晏随星,想要的話到了嘴邊才反應過來——
她這一路上,一直都在讓晏随星付錢。
其實本來倒也沒什麼的,隻是晏随星那一千二百兩銀子一給,盛暮再回去審視這些,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晏随星拿起了那對耳飾,問盛暮:“小師姐想要這個?”
話在盛暮嘴裡拐了個彎:“也、也沒那麼想要。”
晏随星笑了笑,說:“那就買下來。”
盛暮:“嗯……哎?”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剛才說的是,也沒那麼想要吧。
她看着晏随星眨了眨眼,後者将耳飾在她耳垂上比了比,說:“小師姐戴着很好看,所以我想給小師姐買下來,怎麼,小師姐不開心麼?”
“還是,”他頓了頓,看着盛暮說,“小師姐覺得,那一千二百兩花完之後,我就沒錢了麼?”
盛暮說:“也、也不是啦。”
晏随星:“那就買下來。”
她看着晏随星結錢的背影,心裡犯嘀咕。
她小師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勢了?
先前不都是她指東不打西,她點南不向北的麼?
怎麼現在變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