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擠進眼睛。
盛暮揉了揉眼,從地上爬起來。
地上還散落着碎裂的瓷片,盛暮看着一地的瓜果,愣了一陣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離開離陽的幻境了。
她下意識地就要摸那塊挂在脖子上的玉,指尖還沒來得及觸碰到圓潤的玉石,胡默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他說:“你還真是命大,尋常人照你這個折騰法,現在已經是廢人了。”
他語氣還帶着氣,可盛暮卻清晰地聽出了藏都藏不住的後怕與慶幸。
盛暮沒理會他這句埋怨,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問道:“所以怎麼樣,你确認了嗎?她是不是蕭雁青。”
“确認了,”胡默胡子氣得老高,他哼了一聲,說,“千真萬确,就是蕭雁青。”
“噗嗤——”
盛暮忽然笑出了聲。
她看着面前光秃秃的無字碑,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她開口,叫了聲:“哎,胡默。”
胡默從鼻腔中哼出個音來做回應。
盛暮問:“當年你跟離陽聯手殺蕭雁青的時候,離陽是不是也用了捆仙索?”
胡默沉默了兩秒,而後說:“是。”
“隻不過,我那時還以為,離陽用的是捆魔索。”
若是用捆魔索縛住了蕭雁青,那姑且還可以解釋為離陽用的那根捆魔索絕非凡品,而是極其珍貴且稀有的寶物級法器。
可那是一根捆仙索。
離陽用捆仙索,縛住了蕭雁青。
縛住了一個魔。
盛暮不知道離陽當時發現捆仙索對蕭雁青有用時的那一瞬間,心下是作何感受。
她隻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要笑出來。
林雪陽,自負天資卓絕,身命不凡,與凡夫俗子不可相提并論,更遑論那低賤惡心的魔了,莫說與他比上一比,便是放在一起都是不配的。
可也是他看不起的魔,卻輕而易舉地完成了他拼盡全力都無法做到的事。
身為魔族的蕭雁青得道成仙,而自诩天才的他卻千般萬般也求不到那條成仙的路。
那時的離陽,是怎麼想的呢?
會一笑了之麼?會不屑一顧麼?會覺得自己放棄求仙路,果然是一個無比正确的選擇麼?
不會的。
至少有那麼一瞬間,他心中的惡念一定在瘋狂滋長,那種名為不甘的嫉恨,一定填滿了他的内心。
盛暮再次擡頭,看向了那個無字碑。
碑上劃痕累累,空無一字。
也像林雪陽的一生。
跌宕起伏,越過千山,淌過萬水,做過光風霁月的離陽仙君,也當過卑鄙無恥的下賤小人。
可到了最後,仙不成仙,人不成人。
無論是心懷天下的離陽仙君,還是卑賤無恥的林雪陽。
都沒能從一而終,在這世道上劃出自己的名字。
盛暮慢悠悠地往外走。
胡默看着她氣定神閑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問:“你又有主意了?”
盛暮茫然一瞬,問:“什麼主意?”
胡默說:“現在并非聖方秘境開放的日子,你想要離開這裡,去找你師父他們會和,當然要想個主意從秘境中出去啊。”
盛暮“哦”了聲,而後說道:“沒想好。”
胡默呼出一口氣,面上有幾分了然:“我就說你這小女娃,心中最是有數,肯定早早地——等等,你方才說的什麼?沒想好?”
“啊,”盛暮點點頭,擡手就用法術給自己摘了顆果子,她随便用衣袖擦了擦果皮,一口咬下,酸甜的汁水流進她的喉嚨,盛暮聲音含糊地說道,“沒想好。”
胡默的聲音都擡高了八度,他滿臉地不可置信:“你沒想好?你你你——”
他看着盛暮,發自内心地問道:“那你現在不着急嗎?”
“着急也沒用,”盛暮慢悠悠地說,“進來的話我還能耍心眼讓聖方秘境把我吞進來,出去怎麼耍心眼,讓秘境把我吐出去?”
胡默沉默了。
他自然是知道沒什麼法子出去的,但問題是,他覺得沒法子的事情,放在盛暮身上,往往也就有法子了。
誰能想到這一次是真沒法子了。
似乎是發現胡默沒動靜了,盛暮竟然也破天荒地說了兩句好話。
她說:“沒事,你放心吧,我師父他們會來找我的,我不可能在聖方秘境裡待一輩子的。就算我師父不來找我,我也有辦法出去,隻不過——”
胡默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隻不過”後面所跟随的轉折。
他問:“隻不過什麼?”
盛暮說:“隻不過,到時候你可能要稍微受點罪了。”
胡默并沒有問是怎麼個受罪法。
他隻是聽到盛暮說有辦法,而後就将心放回了肚子裡。
一顆果子很快就被盛暮啃得隻剩下果核,胡默看着盛暮擡手将果核粉碎後丢在草叢裡,而後又摘了一個啃了起來。
他的視線落在盛暮身上,卻又仿佛在透過盛暮,看那個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離開的人。
她也是這樣。
哪怕是走投無路,哪怕是前路無光,可隻要同她在一起,心就會奇異地安穩下來。會讓人不自覺地信任她。
于是胡默又說,說了那句之前已經說過的話。
“你與蕭雁青,當真是十分相似。”
是區别于皮肉的相似。
是那種,仿佛兩個人用的都是同一具根骨,同一副心髒的相似。
是骨子裡的相似。
盛暮咽下嘴裡的果子,問了句驢頭不對馬嘴的話:“蕭雁青的本命劍,是叫做蒼鳳麼?”
胡默眼睛蓦地瞪大:“你怎麼知道?”
蕭雁青的名字早已随着曆史的長河被磨平,淡忘,哪怕是僅存的信息,記載也隻是當年這個魔頭帶領魔族做了多少十惡不赦的事情。
很少有人知道,蕭雁青在當年,其實是一個聞名天下的劍修。
更别提,知道她的本命劍叫做蒼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