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這日蘇蓉一貫懶了床,小酒來回喊了三五趟才将人從被窩裡抽出來,帶着穿戴好又是日上三竿了。
小酒把她拉起來,扶着眼睛還沒睜開的蘇蓉擦臉穿鞋襪,手腳不停口也不停,念着天天這般懶散初一拜年怎麼起得來,又說嫁人成婚這般懶散要被公婆教訓掉一層皮。
蘇蓉隻當聽不見,半睜着眼睛從一水的新衣裳裡挑了幾件。
年裡沈月蘭給她裁了的五六套衣裳,她将喜慶的紅色留着明日初一穿。挑了鵝黃色夾襖,鵝黃的绫棉裙,外面套着粉嫩桃紅白狐半袖,脖子上戴着新打的平安鎖璎珞項圈。
她站起身,由小酒給她搭理腰間挂着的荷包禁步等物,自三雙新鞋子裡挑了雙舒适的,銀雲紅邊蝶戀花的厚底翹頭履,捧着金絲碳的捧爐,披上錦緞貂皮披風,走至厚門簾旁就覺着冷了,又戴上兜帽,小酒才叫人拉開簾子。
“還在下雪呢。”蘇蓉縮着脖子,整個人都埋進厚實的披風裡。
小酒走到她身邊,扶着她:“當心腳下滑。”
回廊鋪的地磚,雖下人一大早就除了雪,但光滑的地面沾上雪水一不小心便是一跟頭。
蘇蓉曉得厲害,靠着牆小心翼翼的走。
待她到沈月蘭的院子,夫妻二人并與鄒氏嫂嫂與一雙兒女也都到了,坐在堂前喝茶吃糖果兒。
“小姑姑!”小女孩兒撲過來。
兩孩子一個七歲一個三歲,大的是姑娘名叫沈文燕,因是春日生的,有燕子在鄒氏的房檐上築巢,乳名燕子;小的虛歲三歲,名叫沈文斌,待開春了才開蒙,小胳膊小腿穿多了衣服走起路就像個團子,也跟着她姐姐喜團兒似的挪過來,奶生奶氣的說。
“姑姑新年好。”
蘇蓉蹲下來在每人臉上揉捏一番,将孩子的臉捏成一個餅:“诶喲诶喲,小傻子,明兒才過年呢。”
燕子兩手環繞抱着她,在她衣領裡嗅:“小姑姑,你身上好香。”
“喜歡麼?”蘇蓉由小酒侍候着解開披風,牽着兩孩子走到堂中坐着“這個叫香水,可以香一整天,等暖和了去小姑姑那裡,小姑姑送你一個。”
“使不得使不得。”年裡這個東西在貴婦圈火的轟轟烈烈,鄒映蓮自然也聽聞過“這東西貴的很。”
她一面說着,一面小心沈月蘭的神色。
價錢是蘇蓉跟郭掌櫃商議訂的,自然知道。
“不礙事兒,我前日送嫂嫂的那個是好一些的,純露買來給燕子玩正好。”
蘇蓉說前半句,鄒映蓮面色微僵,強笑着假裝捋頭發斜眼窺視着婆婆的眼色,見她看都沒看一眼,心中愈發忐忑,連連拒絕:“不用不用,前日已叫妹妹破費了。”
她梳着漆黑油光的髻,隻戴了幾個點翠金簪,身着葡萄紫的棉襖,蜜合色猞猁比肩,蔥黃棉裙,均是半新不舊的。
面上未施粉黛,二十八九歲的年紀,面上已見蠟黃,眉間愁雲不散。隻一雙眼睛偶爾還能見碎銀般的細光,可見少女是粉面桃腮的好春光。
蘇蓉也窺了她娘一眼,相同一尊大佛似的坐在堂上。
她朝鄒氏笑笑,上前到沈月蘭懷裡揉來揉去:“娘親這幾日怎的看着越發莊重嚴肅了,跟我那個皇帝舅舅真是越來越像了。”
不提皇帝還好,提起他沈月蘭便覺如鲠在喉。
以往沒那個念頭,隻一道疤結在心裡也就算了,如今得了希望,這個疤被拖出來剖開,她更是煎熬。
“去。”她擡手輕輕推了一下“大過年的,一張嘴淨胡說。”
蘇蓉埋在沈月蘭膝頭:“就不就不,娘親近來是怎麼了?我都沒見娘親笑了。”
“笑什麼,沒什麼可笑的。”雖是這麼說,沈月蘭也擠出一點笑,動動被蘇蓉壓着的手臂。
“快起來,像什麼樣子。”
蘇蓉笑嘻嘻地挪開了,粗枝大葉的沒去探究。
從她懷裡站起來,咋咋呼呼的看了一圈:“我爹呢?怎麼還沒回來。”
沈月蘭沒說話,鄒氏恐場面冷下來,就接道:“進宮朝賀了,按理說早應該回來,想是繞去領春祭的恩賞耽誤了會兒。”
蘇蓉望着門口點點頭,想着蘇卿也還沒來。
又恐她身份特殊,說了惹娘親傷心,就憋着沒問。
幾人說了會子話,瞧着都快日上三竿了,再不回來就是下午,不好祭祖。
沈月蘭正找人去尋蘇敬憲,終于聽見門外通報:老爺回來了!
幾人站起來,掀開厚門簾,匆忙披上披風,便見蘇敬憲與蘇崇函一道自二門外進來。
沈月蘭擡頭不冷不熱地瞥一眼,站起身往外走去。
蘇敬憲同蘇崇函兩人身上的雪還沒撣去,沈月蘭已撇下衆人,由人扶着出門。
按理說要去蘇家在京都的老宅,也就是蘇敬憲哥哥家,一大家子一塊在宗祠祭拜。
可有了權力,講不講理,是單看心情的。
早在蘇蓉出生前,沈月蘭就求了先皇,在公主府裡單開的祠堂。
供奉的是先帝賞賜的牌匾,上書琴瑟和鳴四個大字。
故而三十裡的祭拜一家上下并不當個事兒,将宮裡賞的各色吃食銀錢祭上去,家裡從大到小挨個上去拜了
蘇蓉跪在她父母的身後,看身旁空着蒲團,一個是蘇卿的,一個是給外派巡查的大哥哥留着。
蘇崇陽今年又回不來。
上了香,衆人垂手立在一旁,蘇蓉小聲問:“四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