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厚重的大門被推開,撲鼻而來濃重的氣味,死氣沉沉的老人味兒伴着濃濃的安神香混在一起湊成一股難言的氣味兒。
随着門緩緩被開至最大,白到刺眼的陽光透過厚重的塵埃照射進來,沈月蘭在紛紛揚揚的塵光裡邁過門檻:“給我,你們都下去。”
她接過侍女手裡的畫匣子,抱着沉重到有些古怪的匣子走入昏暗的室内。
越往裡光線就越昏暗,那股腐朽的死氣也愈重。
積善宮中滿目皆是千金難買的擺件;幾百年古樹作的猩紅頂梁大柱;由那些能工巧匠們數年才能纂刻出的雕梁畫棟,更不提奢華的錦緞做門簾,翡翠珍珠做門上流蘇,鎏金的大缸,玉做的花盆。
沈月蘭的腳步從無言的物件中走動,越過猩紅梁柱子,邁進門檻……在這條熟悉的路上,恍惚間回到了小時候,那天好似被捅破了,雨水從天上倒下來。
那一夜的雨,從她七歲,一直下到現在——頭上的絹花耷拉着,錦衣鞋履都濕透,将她淋成一隻落湯雞,雨水順着她的下巴、順着衣裙小溪似地往下淌。
她甩開一路攔着她的嬷嬷,闖進皇後的宮門,摔倒在地上:“我要父皇,我要見父皇——”
那時候她還小,看所有人都要擡着頭。
石階上的人看了她一眼:“還不快把小公主送回去。”
小小的她扣住門檻,雷聲與雨聲淹沒她的哭嚎,磅礴的雨裡,七歲的沈月蘭聽見屋裡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裡面一片歡騰。
“父皇救我母妃!”
處處金碧輝煌,可處處都是壓抑的灰色,喘不動氣的暮色沉沉。
又邁過一道門檻,穿過一道屏風,屋裡的光源是從緊閉的窗棂上方斜照下來的陽光,光線穿過塵埃,落在小葉紫檀鸾鳳呈祥五屏風式的梳妝台上,妝台正中的黃銅鏡正映着沈月蘭的面容。
那一晚的大雨,他真的沒聽見自己的聲音嗎?
沈月蘭掐了一把手心。
她走過鏡子,到亞血檀木千功拔步床前站住,宛若狹窄房間的床鋪裡,如黑洞洞吃人的魔窟,錦服華被的床鋪上,一個頭發蒼白面皺如紙的老妪躺在上面,她睜着渾濁的眼睛,卻像是沒睜開,一雙空洞無神的呆望着床頂。
拔步床的左右兩邊各站着五個侍女,都是花兒一樣的年紀,站在這裡卻像是陪葬用的紙人,滿身暮氣。
“都出去。”沈月蘭開口。
床邊的十個,門邊的四個,再花架旁,寶閣旁等等共二十來個人,排着隊悄沒聲兒的出去了。
“門别關。”
一層又一層,瞧不見人的昏暗房間裡傳出聲音,似是從水裡傳來似的不明朗。小太監垂着腦袋,放下拉門闩的手,腳從門檻裡跨出去,呆立在門邊。
人都走了,死一般的寂靜裡,隻聽見沈月蘭走動時衣料摩擦聲,将畫匣子放到桌上輕微的碰撞生,打開畫匣子的動靜。
雙手拿起畫卷。
沈月蘭抱着畫軸踩上拔步床内的踏步,站着看床上小小一團的老妪。
她的眼睛也看過來,盯着沈月蘭的臉,緩緩地,她的眼睛睜大了,越整越大,瞪着眼睛張着嘴呃吖出聲。
八十歲的老婦幹枯萎縮成老樹枝,驚恐的表情如畫上的小鬼。
蓋在她身上的大花羽被将她束縛在華麗的錦團裡。
沈月蘭欣賞着她驚恐掙紮又無濟于事的魂飛魄散,含着最溫和乖順的笑,緩緩附身,替她攏一把幹枯的頭發:“你也會怕嗎?”
她笑着,站起身,打開手裡的畫卷,随着畫卷的展開,露出裡面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
沈月蘭将畫軸丢在她身上,握着手裡的手铳,如看着自己的情郎:“這是我新得的東西,它可以百步之外取人姓名。”
她說着,将強口對着皇太後,後者已是抖個不停,身上的被褥都在抖動。
咔哒,沈月蘭摁下火線扳機,但什麼都沒發生。
沈月蘭笑着将東西收回來,對她說:“放心,我不會殺你,我要殺的是你的兒子,你的孫子,你會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她的笑意越發深,眼裡的光攝人心魄。
皇太後口中嗚嗚吖吖,目光悲戚不斷搖着頭,她中風了,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張着嘴隻能流涎水。
沈月蘭看她這般樣子,恨不能一把掐死她,一雙手捏着手铳微微戰栗,恨得咬牙切齒:“你殺我娘親,害我弟弟的時候可想到如今一日!”
沈月蘭雙目充血,若同生啖其肉渴飲其血。
“我當你如母親般敬愛,你卻害我,”她居高臨下的冷笑,寒徹入骨“你現在,隻後悔沒一塊殺了我罷。”
欣賞着仇人恐懼、怨毒、戰栗的模樣,看她眼淚、口水、屎尿失禁的醜态,沈月蘭滿意地笑了。
柔聲說:“别怕,我會當着你的面送你兒子上路。”
沈月蘭将火铳與鐵彈分别藏于太後的房中,待喚人進來時便見太後暈了過去,長公主淚流滿面,不知所措。
沈月蘭擦着眼角的淚從房裡出來,擡眼看見蘇卿在門口等候多時。
“你們都下去吧,”她哀聲道,拉起蘇卿的手“我要散散心。”
兩人相攜走遠,身後緩緩關閉的大門仍散發着濃重的香氣與死氣。
二人在禦花園兜兜繞繞轉到一處花圃中,此處沒人且開闊,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走沒幾步兩人就撒開了手,蘇卿見她停下便也止住腳步。
“你把槍帶到宮裡來要做什麼?”蘇卿開口便問。
沈月蘭轉身,冷眼掃她,看她既沒有質問之色也無好奇,移目看向遠處的屋檐。
“與你無幹。”她也沒什麼情緒,平平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