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拒絕溝通的态度,蘇卿略皺起眉毛:“你說出來,我或許能幫你。”
沈月蘭又看她一眼,這回将她上下看了一遍,她心中是有疑惑的。
一個十五歲的丫頭如何能做出這樣的東西,沈月蘭以前是以為她背後有高人指點,但今日看她對誰都是有恃無恐落落大方,儀态做派全然不像個鄉野丫頭,不禁懷疑這些東西是出自她的手下。
但她沒問,她一開始沒細究蘇卿為何設計勾引太子,沒追問手铳從何而來,今日她也不會追問蘇卿的真實身份。
“怎麼幫?”弑君是叛國的大罪,沈月蘭是不可能親口說出來。
蘇卿猜她要殺太後:“聲東擊西,手铳這東西她們沒見過,隻要将她們的注意力引開,你再動手。就算能聽見響聲,也沒人能查到這東西。”
沈月蘭看出她是誤會了,忽笑一下,沒有說話。
“你笑什麼?”蘇卿不喜歡浪費時間,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
沈月蘭笑說:“你猜錯了。”
她帶了幾分得意與狡黠的笑容與蘇蓉如出一轍,歲月雖讓她露顯老态,但眼裡的神采一如往昔。
沈月蘭一直對她抱有敵意,今日好像忽然沒有了,蘇卿頭一次見她這樣絲毫沒有負面情緒的笑容,隐約明白些蘇蓉為什麼能被養到十五歲還是個天真無邪的丫頭。
她将手铳藏進太後寝宮,不是太後就是皇上皇後,但不論是誰,她的目标都不簡單。
“不管是誰,希望你能等到我成婚之後,三年的孝期裡變故太多了。”蘇卿如實說。
“放心,我會在你成婚之後動手。”
沈月蘭自然知道她的顧忌,不然她方才就把皇帝引入積善宮。
若有國喪,太子隻能三年後成婚。
兩人對視,無聲勝有聲,彼此什麼也沒說,卻已将對方劃入了統一戰線。
談判已結束,蘇卿不是個會說話的人,更找不到閑話聊天便說:“回去吧。”
兩人一道轉往皇後的鳳儀殿,安安靜靜的走了一半的路程,一路上隻聽見靴履踏地钗珮叮當,沈月蘭忽然開口:“秋娘怎麼樣了?”
蘇卿倒是愣了一下,她認為沈月蘭必定是對秋娘深惡痛絕,隻當她死了。
秋娘是蘇卿在這個劇中世界的生母,也就是當年那個趁沈月蘭懷孕與蘇敬憲攪在一起的丫鬟。
“挺好的。”蘇卿昨夜去看望她,她還在勸自己别穿男裝,找個男人嫁了要緊。
沈月蘭又說:“她年紀也不小了吧?”
“新年過就三十三了。”
她生蘇卿時才十八歲,自蘇卿展露出非同尋常的成熟之後,兩人的母女關系差不多是倒置的。
沈月蘭點頭:“還年輕,若她相中了哪個男人,就嫁了吧。”
蘇卿又看她一眼,沈月蘭雖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但也絕非良善之輩,何況她若想放了秋娘,早些年怎麼不說,偏挑此刻開口。
卻看沈月蘭儀态端莊,因年老下垂的嘴角微微勾起,眼角的褶皺因笑容也柔和許多,她整個人在此刻看起來松弛又祥和。
“那時是我太年輕了,”她陷入長遠的回憶中“以為成婚就能有逃離,逃的遠遠的變得自由,我迫不及待地成婚。”
蘇卿能理解她,壓抑的皇宮與數不清的教條,注定生活在裡面的每一個人都背負着這座繁華的高樓。年輕的金絲雀渴望藍天,以為結婚去往另一個家庭,或者建立一個自己的家庭就能遠離這些規訓,到頭來發現不過是從一個籠子跳入了另一個籠子。
那是一個甜蜜的陷阱,每一根毒刺都裹着金黃的蜂蜜。
“我現在才知道,那不是秋娘的錯。”
沈月蘭想到床上萎縮得不像人樣的太後,她年輕時是那樣風光,如今終于得到她想要的位置,以為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實則不過是繁衍的工具,架空的浮華罷了。
一個女人,出生起便受着“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熏陶,坐到最高的位置上也不過是太後,所轄之地也就那巴掌大的宮院,可男人還要她們在這狹窄的框子裡相互磋磨,把無處發洩的怨氣與怒氣發洩在彼此之間。
權力從未真正的握在她們的手中,她們握在手裡的是男人們牙齒縫裡漏出來點的鬥獸場。
沈月蘭靜靜的說,回憶裡意氣風發要沖破天地的少女變成皮膚松弛的魚目珠子。
蘇卿從她身上看見了這個時代背景下每一個女子的命運,也是所處在這個時代裡,她的命運,心中生出命運共同體的悲哀與憐憫:“她很感激你。”
蘇卿如實道:“如果不是你攔着蘇敬憲,她就會被他用亂棍打死她們的方式用來安慰你了。”
沈月蘭想到當時的場景,突然嗤笑一聲,既笑蘇敬憲的冷酷又笑自己的無知。
“對了,”沈月蘭笑着對她說,眼裡帶着些狐狸般的狡黠“你娘簽的是死契。”
蘇卿眉毛一皺,站在原地不動,剛生出來的同病相憐之感灰飛煙滅。
“她的賣身契還在我手裡。”
沈月蘭略快她一步,便回頭,依舊是跟蘇蓉神似的微微笑意:“所以,你别想着背叛我。”
不過多了些上位者的蔑視。
“不然,我就殺了她。”
蘇卿知道,她絕對說到做到。
但此時此刻,聯系上面的示弱與模糊的勸導,告誡蘇卿嫁人并不能改變什麼,她此時的狠話就像在給自己的善良找補。
況且,以蘇卿現在的羽翼,已經不是能被輕易拿捏。
她低頭藏着笑意,再擡頭,二人四目交接,是一般無二的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