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并不大,是個長約十丈寬約八丈,四面圍牆的小院子,原本是個小果園,聽聞是先前居住在此的某任家主酷愛梅花,将此處改為了梅園。
梅樹經過近百年的生長,枝幹盤虬卧龍,枝杈相互交錯,紅梅開滿枝頭,行在其中需彎腰低頭,小心避讓花枝。
因太過繁茂,站在一頭的人看另一頭,隻能影影綽綽的看見人影。
天寒地凍,多數人在裡面轉了一圈就回去了,蘇蓉被杜景洺與唐雙三人轉了一圈又在園子角落的亭子裡站了會兒,另兩人站着說了會子話便說要回去。
蘇蓉看另一頭影影綽綽的人影,一個鐘易川,一個藍安甯。
兩人不知在說什麼,站在那處不動了。
蘇蓉還待與鐘易川說會子話,讓她兩先走。
唐雙冷得受不住,便先走了,杜景洺看察覺出蘇蓉有些不太對勁,要陪她站着。
待人都走的隻剩她們四個了,她看另一頭的鐘易川還沒有要來的樣子,在原地跺了跺凍木的腳,看着那片衣角,不願意離去。
最後陪在她身邊的杜景洺也凍得站不住了:“天都要黑了,你還不走嗎?”
蘇蓉的雙腳早凍麻了,心中也站了一肚子的氣,鐘易川就是來裝作不認識的打個招呼也好,怎一直在那邊不過來!
虧自己還厚着臉請母親邀他來,真是白費了一片苦心。
越想越氣,蘇蓉轉身要走,卻看紅梅園中另一頭的衣袖跟着動一下,往她這邊走來。
蘇蓉心中一喜,轉而想到杜景洺在此不方便她二人說話,變臉般熱絡着拉起她:“走吧。”
扯着狀況外的杜景洺剛走出梅園。
蘇蓉忽要去折花。
杜景洺手裡的手爐已不怎麼暖和了,那些好奇心也受不住凍,不再管她,同婢女先回去。
小酒則隻好跟着主子接着受凍,不由歎一口氣:“姑娘,别人都不來找你,你又何苦去找他?”
“正是他不來找我,我才要去問個明白。”蘇蓉氣鼓鼓道。
這才注意到她沒有鬥篷,臉和耳朵都被凍的通紅,張望一眼附近,看見蘇卿的院子對小酒道:“這兒離四妹妹的院子不遠,你先去她哪兒等我,”她把手爐塞到小酒手裡“我待會就來找你,然後我們再一塊兒回去。”
小酒略猶豫一陣,但又一陣冷風吹來,她不由一哆嗦,把火爐推給她:“你拿着用。”她抱着胳膊搓手“姑娘說幾句就過來,别耽誤。”
“嗯。”蘇蓉點頭,将火爐塞給她,轉身快步往梅園去。
蘇蓉轉身往回走,光顧着趕路,險些撞上個人。
擡眼一看,原是那位姓藍的公子。
二人差點迎面撞上,都被吓了一跳,都往後退了半步,一個作揖、一個福身緻歉。
蘇蓉再起身就看見站在藍安甯背後的鐘易川,她心頭一喜,二人自中元節後已有近一月沒見。
藍安甯看蘇蓉神色一喜,回頭看去,亦是看見鐘易川,笑着對鐘易川說:“雲起兄,明夜不見不散。”
說罷又回頭看了蘇蓉一眼,眼中同是笑意,且别有深意。
他一直含着這樣的笑與蘇蓉擦肩而過,他這般笑起來,如同審視一個物件無聲的把蘇蓉評頭論足一番。
将看得蘇蓉渾身不自在,目送他走遠。
“他怎麼一直和你一塊?”緩步走到鐘易川身邊,蘇蓉依舊看着藍安甯的背影。
自進門起,這個藍安甯就與鐘易川形影不離,仿佛黏在了他身上。
蘇蓉顧着奇怪藍安甯對她的審視,沒注意到鐘易川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
“你們明晚要去做什麼?”蘇蓉又問。
察覺到蘇蓉看過來,鐘易川晦暗陰沉的神色一掃而空,帶着如春風般溫和的笑容回道;“藍兄明日在他家中作詩會,請我也去。”
蘇蓉低吟:“唔。”
鐘易川看她眉頭郁結,似有話說,又說不出口的模樣。
鐘易川略彎着腰,低頭過來,帶着不多不少,關切又不令人覺得唐突的語氣:“怎麼了?”
他執起蘇蓉藏在袖中的手,将她的冰手攏住:“你若不想我去,我便不去了。”
冰天雪地裡他luo露在外面的肌膚瓷白易碎,高挺的鼻頭與眉眼因寒風粘上了粉嫩的顔色,嘴唇也比往日紅,長睫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偏又如春水般柔和溫暖。
“不是。”蘇蓉小聲說,羞澀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咬咬嘴唇:“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我的家世,對麼?”
他沒說話。
蘇蓉看見鐘易川挪動了一下腳步,站在她的身前,擋住大半寒風:“是。”
他回答的很幹脆,蘇蓉反而一怔,傻傻的擡頭看他。
其實她心底也一直有着這樣的猜測,若不是有利可圖,一個不相熟的人為什麼千方百計的與自己見面。
她是話本子看的多,但還不至于昏了頭。
隻是……
蘇蓉起腦袋,看見他對自己笑了一下,猶如雲開見山面,雪化竹伸腰,蘇蓉被一支看不見的箭射中心髒,噗通噗通地跳。
“你、你……”她氣噎住“你怎麼可以這麼理直氣壯?!”
要把手抽回來轉頭就跑,發現壓根抽不回來,氣鼓鼓地瞪着他。
鐘易川:“以前是,現在不是。”
他深深地彎下腰肢,将蘇蓉的手背抵在臉上,唇邊挂了一點笑,眼裡卻有無限哀愁。
靜距離的美色相當有沖擊力,真的很難抵擋。
她惱怒的氣憤就像被一團霧氣濕漉漉地包裹住,怨怼的情緒頓時變成一隻小鹿,在心裡怕噗通噗通噗通地跳。
她紅着臉抽回了手,氣鼓鼓地瞪着他。
鐘易川苦笑了下:“你這樣明媚,任何一個在黑暗中生活過人都對你有所企圖。”
蘇蓉看向他,卻被他的眼眸燙了一下,猛地轉開目光,轉開又有覺得自己落了下風,小牛犢子一樣蹙着眼睛看過去。
“讀書人慣會說甜言蜜語的來哄人!”
鐘易川看起來既無奈有柔軟:“我對你若有違心之言,便叫我化作灰飛,不得好死。”
他的笑容想泡過了頭,苦澀的茶,輕輕撥弄她的心弦。
蘇蓉的記憶裡是公主府側門一見,經他提醒才想起在萬佛寺也見過一次。
“别胡說……”
她低聲說,心底不自覺軟化下去。
兩人見一次面那樣不容易,就好像見一次少一次,每一次都格外珍惜。
她那像棉花一樣的臉頰,鐘易川看了又看:“我那時見你,覺得你就像屋檐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小雀兒,小小的,但充滿了生的力量。”
“與蘇姑娘相比,鐘某是石縫裡的野草。”
他松了手,蘇蓉的手再次暴露在寒風中,反而比之前更冷了。
“叨擾姑娘了。”
她的手在空中無錯的抓了下。
茫然地看着鐘易川轉身離開,他低垂着眉眼,容色比雪還要寂寞。
她忽的想起第一眼看見鐘易川的時候,那是在公主府的側門,人來人往的熱鬧鐘易川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如同天上的月亮。
所以她才忍不住伸手幫了他。
他總是一個人。
她忽然想,鐘易川如果沒有真才實學,爹爹會收他做門生嗎?
難道有她爹娘的扶持鐘易川就能考得榜首的,平步青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