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他若長相平平,自己會多看他一眼,會伸手要那封論策嗎?
蘇蓉忽然明了,撥開迷霧,如果不企圖什麼,心中無所念想,一切都不會開始。
從門前看見他的第一刻開始,兩人的羁絆就千絲萬縷,不能割舍。
她快步追上去,張開手攔在鐘易川面前:“叨擾什麼叨擾,我、我隻是問你一句,你怎麼說兩句就要走!”
蘇蓉氣勢洶洶,瞪着眼睛仿佛要頂着腦殼撞上來。
鐘易川的擡起那雙落寞的眸子,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自嘲般笑了一聲:“姑娘還要戲弄我嗎?”
戲弄?
蘇蓉臉通紅:“你你你胡說什麼呢?”
他的眼睛比雪還要寂寞,蘇蓉藏匿在心裡保護欲被徹底激發。
“我隻是随口一問而已,”她上前來拉住他的手,左右搖晃着“好啦,是我說錯話了,雲起不要生氣嘛。”
蘇蓉眨巴眨巴眼睛,死皮賴臉的裝無辜。
她隻當是在給大狗順毛,卻不知手心下呵護的是頭狼。
鐘易川眼睫下的情緒陰晦深沉,擡起頭來,表情轉換,無奈地對她笑笑。
這笑還有些委屈。
蘇蓉隻覺他放下芥蒂,又補一句:“你那麼厲害,我爹爹也總時不時的誇你,要不然,怎麼會對我們的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鐘易川略擡了下眼睛。
蘇蓉:“況且,我家雖看着如日中天,大哥哥也不過是七品巡查,不在京都,四處巡跑。我娘親常說這職權雖大,卻是個孤臣的活計,罪容易得罪人,而且但品階卻撐不起門面。還有我那個二哥哥,連個功名都沒有,二十好幾的年歲了,為了躲婚,一跑就是一大年見不着人。你我就算不如何,爹爹也要扶持些門生替他在朝堂說話的。”
蘇蓉緩緩地說,像孩童掰着手指用最稚嫩真摯的語言細數其中厲害。
鐘易川既驚異于她的透徹,又驚異她能将自家的事兒給自己兜了個底掉。
一時錯愕地說不出話。
這會倒是真情實感了。
蘇蓉一直關注着他的神情變化,見此,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雲起,不要生氣了吧。”
鐘易川看進了一汪清泉裡。
原來是為了哄自己。
鐘易川壓根沒有生氣,他已經察覺到蘇蓉這段時間的忽冷忽熱,心裡早就有所猜測,所以他的情緒反應,所說的話都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試探,為的就是打消她的疑慮。
繼續獵捕她。
蘇蓉的感覺沒有錯,他就是因為她背後的勢力才處心積慮地接近她,誘騙她。等日後她失去了權勢,沒有了倚仗,或者鐘易川需要更強有力的權勢,他則會換個獵物,丢棄蘇蓉。
……他真的會這樣做嗎?
鐘易川注視着她的臉,因身高原因,她仰着腦袋,眼睛澄澈透明,小巧的鼻頭和鼓起來像棉花一樣的臉頰泛着可愛的粉色,像那些被擺在多寶閣裡的陶瓷娃娃。
他忽然覺得蘇蓉被他騙是理所應當,這樣美好的事物就應該被放置在架子上被小心翼翼的保護起來,給她罩個琉璃罩子最好。
被養在深閨裡不谙世事的陶瓷娃娃将自己的琉璃罩子摘了下來,小心翼翼的為他遮蓋。
她的反應是鐘易川無法預測的。
從來沒有人會照顧他的情緒,更不會有人哄着他陪着他,隻想他高興就好。
鐘易川長久的不說話,蘇蓉的心底愈發忐忑:“雲起……”
“天色不早了,”鐘易川執起另一隻手“我們回去吧。”
蘇蓉轉動着自己的手,叫被他緊緊捂着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鐘易川:“這樣手會冷。”
“那樣你手也會冷,這樣我兩都不怎麼冷了。”蘇蓉嘿嘿笑着,想着這樣谪仙般的軟心腸,怎麼會生自己的氣。
“方才是我的錯,這樣說太叫人傷心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走在這樣冷的暮色裡,這偏僻的角落沒有人過來,她們可以手牽着手走在這裡,就他們兩人。
蘇蓉隻想走慢一點再慢一點。
耳邊隻有細微的聲音,鞋子踩進雪地裡,風掠過空氣,他的呼吸聲。
世間的萬事萬物從未如此美好,蘇蓉從心底裡生出一種安穩恬淡的幸福感。
望着鐘易川傻笑。
想和他待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我給你跳支舞吧!”她忽然停住,話題不知道什麼時候幾轉到了這上面來的。
蘇蓉眼睛亮閃閃的看着他:“我跳舞跳的可好了,比四妹妹的劍舞的還好。”
鐘易川随她停住,想起來是說起蘇卿舞梅。
蘇蓉說着,當即解開胸前的鬥篷,鐘易川見此,手先腦子一步,摁住她的動作:“當心着涼。”
說出這句帶着些比理性思維快的嚴厲,語氣略中,說完他自己先怔了一下,自己何故這樣擔憂。
“天寒地凍,吹涼了如何是好。”他的聲音再次柔和下來,将未說完的後半句補上。
蘇蓉撅着嘴:“穿這樣厚,跳起來定像隻憨鴨子,難看死了。”
“那先欠着,留着暖和了再跳,屆時我再帶了笛子,我和着你的舞曲來為你奏樂。”
他低頭替她重新系好綢帶,緩緩說着,腦海中不覺浮現出那個畫面。在春暖花開的草地上,她穿着彩衣翩然起舞,他吹着笛就站在不遠處,和她一起站在陽光下。
鐘易川說完,她領前的結也系好了,看着自己的手與他系的結,他舒爾一怔。
嘴邊不由自主揚起的笑僵住。
“笛聲空靈,我喜歡竹笛。”蘇蓉喜滋滋道,忽發覺他有些不對勁,湊過去問“怎麼了?”
鐘易川蜷着收回手,一雙拳握在袖子裡,他笑了一下:“沒什麼。”
笑容與回答都不再無懈可擊,都在說‘有什麼’。
鐘易川忽然發覺,他在暢想未來,真實的暢想起有蘇蓉的場景。
他還擔心,恐她吹了寒風着涼。
鐘易川覺得恐怖。
以至于拿不起假面戴上,露出一絲惶恐。
蘇蓉仔細地看他臉上的表情,确确實實發覺一些不尋常,鐘易川下意識躲避她的目光,待他自己發覺再看過來事已經晚了。
“你……”
“我有些不舒服,”鐘易川搶先一步,強笑着說,又裝作有什麼難言之隐,脆弱地别開目光。
蘇蓉果然不再多問,拉起他的手:“那我們先回去。”
二人一道走到蘇卿院外,喊上小酒。蘇蓉帶着小酒先走一步,鐘易川則為避人耳目,晚一步回席。
然,知女莫若母,看蘇蓉出去一趟再回來就時不時往鐘易川那邊看,臉上的笑容都甜美許多,就知道今日這藍小公子白邀的了,二人至今連一句話都沒說。
再看這個鐘易川,與蘇蓉眉目傳情還與藍安甯低頭在耳語。
眨眼間,沈月蘭的心思轉了幾個來回。
大家大族到底是非多,蓉兒的心思單純,若能配個沒有家族累身的小生也并非不可,況且真有些個什麼,蘇家也好替蓉兒掌腰。
……不過,聽聞此人與東宮來往密切。
沈月蘭擡起頭,笑着與舉杯同人應了一盞酒。
心中仍想,且在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