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身後忽傳來一聲脆響。
蘇蓉猛地回頭去,什麼都沒有。
三月裡的夜風還是涼的,蘇蓉舉着燈籠定定地看着那一片,似要将那片樹影晃動的烏漆麻黑裡找出個什麼東西來。
冷風撲來,吹得裸露在外的脖頸起了一層雞皮,蘇蓉往回退尤舉着燈籠緊盯那一片黑。
她倒退着摸會房内。
“啪!”一聲将房門關上,燭光随後也滅了。
萬物重歸于寂,趴在牆頭上的鐘易川緩緩坐直身體,往蘇蓉之前靠着的廊柱看去,那裡空無一人,房門也緊閉着。
他緊緊珉着嘴唇,眉毛壓成一個陰郁的弧度。
正在此時,二樓閣樓的窗戶突然打開,“咣啷”一聲猝不及防。
蘇蓉從窗戶裡探出半個身子。
兩人四目相對。
蘇蓉瞪眼,用食指指着他,很可惜夜深人靜,不然她一定要喊一聲:鐘易川!
她方才站在廊下就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但隻當自己自作多情,後又聽那一聲動靜,果然是有人在偷看自己。
蘇蓉一雙眼睛瞪若銅鈴,指着他,用口型無聲說:“不準動!”
她提着裙子,一路跑下樓梯,肩膀上松松挂着的外袍掉了也顧不得撿,飛奔着跑到那處院牆下面。
牆有兩人高,院牆上建有抄手長廊,鐘易川方才就在那長廊上的屋頂上半趴着。
她緊趕慢趕,過來這裡人還是已經跑了。
蘇蓉仰着腦袋左右挪動着腳步看了一遍,确認上面是沒有人,氣的跺腳:“可惡!”
她太過着急,以至于忘記放下裙擺,兩隻手仍拎着裙子,又在房檐下左右挪動一圈:“雲起?鐘易川?”
壓低嗓子喊了兩聲,像是在找迷失在路上,夜不歸家的小貓。
沒得到回應,又是氣的跺腳:“可惡可惡!臭雲起,别被我……”
她轉身,回頭險些撞上鐘易川的胸膛,驚得後半句話說不出來,倒吸一口氣噤聲。
看清來人,放下裙擺往他小腿上踢一腳洩憤:“你今夜吓我兩回了!”
她壓着嗓音憤怒。
鐘易川抓住她的手腕。
蘇蓉沒料如此,擡頭看去,見他壓低眉毛,比黑夜還有深沉的瞳孔醞釀着風暴。
他這樣直直的看着自己,就像野獸抓住垂涎已久的獵物。
蘇蓉有些害怕:“你……”
她嘗試抽回手,他反而握的更緊,鐘易川像着了魔一樣緊盯着蘇蓉。
兩人靠的很近,蘇蓉嗅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你喝醉了?”
玉石般的面龐染上桃紅,他的唇緊繃着,眼尾與唇色也比往常更潋滟。
如果光線再好一點,她肯定可以看到更多,蘇蓉伸手去摸他的臉:“發生什麼了?”
鐘易川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像個怪物。
他錯誤的誕生,錯誤的成長,錯誤的成就。
他自小到大最大的作用就是證明母親生下自己不是個錯誤。
一切看似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是一團泥團般的雜線,他自己就是生活在這些沒有線頭泥團裡的蛆蟲。
一隻肥大醜陋的蛆蟲妄圖把身邊的一切都拉下泥潭,在一個生命的流逝裡體會自己還活着的一頭怪物。
現在,這頭怪物陷入了某種怪圈,他無法從死亡裡獲得存在的樂趣了。
鐘易川癡迷地望向蘇蓉,雙眼因醉酒流出迷茫的脆弱。
為什麼,在她身邊時他才覺得自己像個人。
她那麼小,柔軟的身軀充滿生機,他們如此近,讓他能聽見她的心跳。
一跳一擊,充滿活力。
鐘易川擡手,将她整個人禁锢在懷裡。
這心跳聲如此美妙,溫熱的身體仿佛将生的溫度傳遞給他。
鐘易川強壯有力的雙手蟒蛇般收緊,壓迫獵物的胸腔。
蘇蓉掙紮,他反而越箍越緊,她不得已咬住他的胳膊。
鐘易川陡然松手,蘇蓉擡起頭,口水在他手臂上拉絲。
她慌忙擦去,捂着嘴擡起頭,嗡聲嗡氣地說:“你勒疼我了。”
蘇蓉咬的不輕,沒破皮也有幾個清晰的牙印,鐘易川酒醒了大半。
但人依舊有些呆呆的。
蘇蓉悄悄往後退了一步,神情尴尬的清清嗓子:“你是不是遇見什麼不快活的事了?”
沒聽見回話,蘇蓉翻起眼睛看他,惡狠狠的撒嬌:“我問你話呢,雲起?”
雲起是鐘易川在讀書後為自己取的字,這個字确實不是‘坐看雲起時’的峰回路轉、看淡人生的‘雲起’,是他識字後在一本書裡翻到的‘諸侯作難,風起雲蒸’的雲起。
他想作天下大亂裡,攪弄時局的風起雲湧,叫他的名與字為世人所知曉,叫他的故事纂刻在曆史的記憶裡。
鐘易川漆黑的眼睛仿佛可以将世間萬物都吸進去,他就這麼專注的看着自己,不說話。
蘇蓉怯生生的看眼他的眼睛,睫毛一顫,迅速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