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拔腿先走,薩吾提卻拉起了下巴上的黑布遮臉,又戴上鬥笠,擺開架勢:“你先走。”
她心中更惱,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别給我惹事,趕緊走!”
薩吾提卻推她一把。
蘇卿咬牙,轉身跑去。
轉眼就跑出巷子,往周府的方向看去,略一猶豫,掉頭自另一個方向跑了,往公主府去。
另一頭,薩吾提與杜景河過了三招就知自己打不過,又虛晃幾次,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杜景河追着他往人流密集處。
看那人混進在人海裡,他轉身往公主府去。
悶頭往蘇卿的院子走,一股腦沖到蘇卿院子院子外的池塘前,隔着一湖碧水遙望樹影裡的小院。
杜景河又遲疑,這個長公主的二姑娘很不尋常,其實那日看她舞劍就有所感了。
那樣潇灑肆意的姿态,怎會是一個尋常閨閣小姐能舞出來的。
但成婚幾日就私會外男……
他再次回想方才薩吾提拉着蘇卿的手,那姿态像是在阻止她離開。
二人是何關系?
左思右想又舉棋不定,未察覺身後的腳步聲。
“杜小将軍。”
他猛地回頭,正是蘇卿。
她身着華美繁重的長袍,頭戴高冠,冠上金鳳口銜金穗子,面上的棱角被細碎的金光所遮掩,唇邊一點若有似無一點笑,好似被供奉在神壇上的菩薩。
這與剛剛他才見的那個,身輕如燕,一不留神就消失在天地間的影子判若兩人。
“太子妃。”晃神之後,他拱手行禮。
“聽聞西域不太平,杜小将軍隻在京都待月餘。”蘇卿将張子奕說話時的神态模仿了個十成十,她略擡着下巴,眼睛向下看,嘴角帶着一絲溫和的笑。
她身側跟着随行侍奉的宮人,杜景河雖心思複雜,多一點逾矩都不敢有:“是。”
蘇卿徐徐道:“我這兒正巧有幾個粗人,不知杜小将軍可否一同帶着,也算是全了他們報國的心。”
她說的想必上紫金寨上的那些江湖人士。
蘇卿的出生是衆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但自小在鄉野裡長大又如何,到底是記在了長公主名下蘇家的姑娘,背後的權力關系如根系般龐雜,何況又是太子一意孤行選定的,再多的不是到了明面上都變成了金子般難得的品質。
幾雙宮人的眼睛都看着,杜景河自然是無有不從:“謹遵太子妃吩咐。”
“這不是吩咐,”蘇卿話語裡帶了點笑,杜景河擡眼看去,她還是端端站着,但她清淺的眼瞳裡有些促狹的暗示。
“雖都是些莽夫,卻很懂冶煉提純,他們去了能幫上杜小将軍的忙。”
杜景河看她悄悄傳來的笑,胸腔裡的心髒野馬奔騰,驟然亂跳。
他驚慌失措地挪開眼睛,慌張中疊聲應了兩個“是”
他好像隻被吓到的兔子。
蘇卿看他的眼神變了意味,如蹲守在洞口的獵人。
“方才似乎見杜小将軍去了後巷。”
杜景河的脖子一顫,他遏制住擡頭的沖動,身側的手捏成拳頭。
蘇卿是個安靜且富有耐心的獵手。
大約過去了五秒,這是漫長的五秒。
杜景河在或直白或隐晦的注視中開口;“太子妃看錯了。”
蘇卿滿意微笑,如她所料,因為太後張子奕受過長公主的恩惠,張子奕又是杜家主母張子雲的妹妹,杜景河不會把此事擺到台面上。
至少此事現在不會擺上台面。
回到戲台前,正看見一人在沈穆庭的耳邊說話,見蘇卿來了,他動手,那人起身離開。
蘇卿多看這人一眼,想來是個侍衛,看步伐就知身手不凡。
想着自己身邊要麼也安排幾個,或是自己幹脆找幾個師傅來再學一學。她的視線便跟着這人的背影走,臉轉着,忽然碰上個冰涼涼的東西。
她偏臉一看,是沈穆庭的手。
蘇卿歪着腦袋躲開,順勢抓住他的手摁下去,淺笑說:“殿下可是覺着有些冷?”
已是陽春三月,但沈穆庭的身子比尋常人虛弱些,縱使暖陽裡手心裡也是涼的。
沈穆庭抽手放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将目光從她臉上挪開,冷淡道:“不冷。”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奇妙的韻律,台下不少人實則是在看這對新婚小夫妻的戲。
兩人中間還有張高腳方桌,上面擺着些适口的果子。
蘇卿歪着身子,胳膊支在方桌上,探手又把沈穆庭的手抓住。
“我給殿下暖暖吧。”
纖長的睫毛垂下,月牙兒般在眼下圈出一小圈陰影。沈穆庭是早産的弱胎,幼年多病,比公主還嬌貴着長大。
皮膚如女兒般細嫩,陽光下泛着綿軟的光澤。
他想把蘇卿的手撂開。不,不需要他動。
他隻要冷眼看過去,她就會識趣的松開手。
可是不論是眼皮還是手,都沒動。
他就這麼坐着,就好像自己的手已經失去感覺,感覺不到它被握着。
分明剛剛還為蘇卿與旁人多說了幾句話的憤怒被壓抑,變成又酸又悶,不願說話也不想動的一股氣,憋在胸腔裡。
她的手心太暖和,熨帖到他不願抽開。
“怎麼去那麼久?”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戲台,冷傲問,似乎完全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
蘇卿又往他這邊靠了點,此時中間的小桌就顯得多餘,她傾斜的身子還是沒法挨着沈穆庭的耳朵。
她勾勾手,沈穆庭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餘光裡看見她的動作,扭頭又用正眼看她一眼。
這便是全部的猶豫,全部的憤怒。
他冷着臉,歪着身子靠過來。
蘇卿用手擋住自己的嘴唇,濕熱的氣息在耳廓與手心裡飄起雲霧:“殿下也不想軍權一直握在太後手裡吧。”
沈穆庭的眼珠斜過來。
蘇卿稍矮了些身子,眼珠子看來時略往翻,裡面的野心昭然若揭,嘴角高高上揚将嘴唇拉長薄又紅的弧度,這個笑還很稚嫩。
就像一個壞孩子想到一個絕妙的壞點子,她認為自己會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沈穆庭琉璃珠子般沒有情緒的眼睛緩緩浮上笑意,一點驚奇,一點難嘲弄以置信還有很多的同情,他就像是在看一個拙劣的笑話。
“不要貪玩。”
他勸告蘇卿。
蘇卿上揚的嘴角收斂許多,她并沒有放在心裡,對沈穆庭聳聳肩,笑着坐正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