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見的,”張子奕聲音悲怆慈祥,細聽還有些顫音“這才是孝順呐,快回去吧。”
又一句話,将皇後回家探親積累的孝順名聲摔個稀碎。
蘇蓉随着王勉,在兩個宮婢的攙扶下剛出殿門不久,春香便來了。
“三姑娘。”她微微福身,又對蘇蓉身邊的王勉行禮“王公公。”
蘇蓉多看了她兩眼才認出人來:“春香?”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春香自随着蘇卿進了東宮又入了皇宮,巴結她的人從一般的丫鬟小厮,改為内侍總管、各司女官,甚至是京官,就連一些王公大臣對她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養人如養花,她被一群人捧着,身上的氣度比大戶人家的小姐還要深沉高貴,眼中的算計也比以前更多。
春香過來扶着她:“皇後娘娘叫我來請三姑娘說說話。”她笑着對蘇蓉說,轉過頭又對王勉說“我便将三姑娘請去蓬萊殿了。”
蘇卿似乎一點沒變,她的穿着還是那樣寡淡。烏發松垮垮的用根繩子系着垂在身後,不着粉黛的面龐更具尋常姑娘沒有的英氣,不說不笑時端坐在那裡就如天山雪蓮。
但她的身份不同了。
就算花團錦簇的宮殿裡格格不入,當她坐上那張寶座時,骨血就開始交融。
以前不論蘇卿如何冷淡,蘇卿總能狗屁高腰般黏在她身上,不覺得她會不樂意。
但她坐在那張椅子上,垂眸看來時,蘇蓉想到佛堂之上,那些慈悲哀憫卻永遠高高在上的神佛。
她看起來那樣威嚴不可觸犯。
“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她規矩的行了禮。
“都出去。”
蘇卿皺起眉毛,蘇蓉心裡一陣害怕。
宮人們無聲退下。
蘇卿走到蘇蓉身邊,一把将她拉起來:“你跪什麼?”
被她向上拉的一瞬,蘇蓉提起來的心瞬間滞空,惶惶然無處依存。
驟然想到自己為何害怕。
她的娘親去守陵了,不在她身邊保護她了。
沈月蘭的離去仿佛将什麼東西一塊帶走,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好像頃刻之間發生了變化,兩日的時間如同揠苗助長,一下子将蘇蓉的根露出來。
蘇卿帶着蘇蓉坐到一旁的榻上。
房中沒有伺候的人,将春香使走之後,蘇卿給她倒了杯茶,流水之中,她緩緩開口:“你不該闖朝堂,将此事鬧大。”
蘇蓉聞言,心裡咯噔一聲,她愈發覺得驚慌,驚疑不定地擡頭看去。
蘇卿看着她的眼睛說,嚴肅道:“此事被太後插手,就很難周璇。”
此言一出便如五雷轟頂,蘇蓉的表情出現了空白,直着眼睛問:“什麼意思?”
“她殺了沈正,就是先皇。能壓住這個秘密就萬事大吉,若壓不住……”說着才覺蘇蓉臉白的吓人。
蘇蓉隻是覺得方才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去,連坐着都沒力。眼前一黑,順着椅子滑倒在地上。
蘇卿一把撈住她。
将人扶在臂彎裡,看她渙散的眼瞳大睜着。
“能聽見我說話嗎?”她拍拍蘇蓉的臉,看她沒反應,掐住她的人中。
蘇蓉失焦的瞳孔聚焦看來,看清蘇卿的臉:“不可能……不可能!”
“我娘怎麼會做這樣的糊塗事,定是有人栽贓,四妹妹,”她抓住蘇卿的袖子“你要查清楚,我娘她不會這樣,不會把我們一家都棄之不顧。”
“這是她親口說的。”蘇卿說“她沒告訴你?”
蘇蓉臉上一片空白,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掙紮着站起來:“我、我要去問我娘。”
蘇卿看她搖搖晃晃到門口,扶着門框來跨門檻都難。
扶着額頭,入宮之後總覺得心神不安,蘇卿說話時也沒想蘇蓉居然全然不知。
她起身去扶蘇蓉:“她既然沒有事先提醒你和你爹,就是要自己扛。”
“她報了殺母之仇,完成心願後就存了死志。”
蘇蓉臉上淚水漣漣:“什麼?”
她依稀記起一個遙遠的雨夜,那時她七歲上下的年紀,沈月蘭跟她說起她的七歲。那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故事,她不願記住,也便被遺忘在記憶的長河裡。
蘇蓉積攢起來的一縷力氣,頃刻間化作灰飛,跌坐在門旁,扶着門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蘇卿見她滑着坐在門檻上,既感一團亂麻的心累,又有無能為力的焦躁。
她隻能用言語說:“這不怪你。”
蘇蓉凝滞着表情,隻眼淚小溪似的流個不停:“那我呢?娘親不要我了嗎?”
“她隻是想做她想做的事。”蘇卿不會安慰人,她隻是說明一個真相。
不知蘇蓉聽進去了沒有。
她的眼淚不斷地流,安安靜靜的,像要把自己哭瞎。
蘇蓉丢失了力氣,如同迷航在茫茫大海的一葉扁舟。
她的痛苦與愛歸結空白。
她怪母親自尋死路,怨恨她置之整個公主府的人命不顧。
這一刻。
她既痛恨自己的母親,又同情她的母親。
蘇蓉從來不知道她娘親的過去,她隻知道娘親是娘親。
她閉上眼睛,将頭倚靠在門檻上,隻覺得深深的疲憊。
“蘇卿,我不信,”她頭一次喊她的名字,帶着千鈞的悲哀“我要去問我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