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恩從皇陵裡出來,正碰見蘇蓉蘇卿兩人。
他懷裡抱着琴盒,擋在蘇蓉面前:“三姑娘别去,太後的人正在山上。”
“太後?為何我不能去?”蘇蓉躲他往上去。
夏朝恩脫口而出:“長公主殿下薨了。”
蘇蓉的怔了一瞬,接着便甩了一個耳光出去:“狗奴才!你膽敢咒長公主……”
說話時卻是連連後退,雙腳發軟,最終被在蘇卿的攙扶住才沒坐在地上。
蘇卿看向夏朝恩,質問:“你看見她的屍首了?”
夏朝恩直直站在她面前,臉上留着一掌紅印:“眉心處黑洞,與先皇一樣的死法。”
蘇卿目光灼灼,緊盯夏朝恩。
在上下尊卑的等級制度裡,奴性被刻入骨子裡,尤其是夏朝恩還是在等級制度最森嚴的皇宮中。
他竟沒跪。
似乎是察覺到蘇卿的目光,夏朝恩又補一句:“想也是受了詛咒,遭的是天譴。”
——他懷裡抱着裝有火铳的匣子,他沒沒打開看過?
蘇卿緊盯着他,越發覺得此人有古怪。
蘇蓉掙脫蘇卿,踉跄着往前走了兩步,最後體力不支跪倒在邙山腳下。
自此處遙往去,蒼翠的山間,山腰的石階隻有一小段慘白的灰。
明明那天看起來那樣遠。
夏朝恩站在兩姐妹身後,又強調一遍:“太後的人剛剛上去,皇後娘娘還有蘇三姑娘,此時萬不可露面。”
看似是在向蘇蓉解釋,細想倒是像在給自己點明厲害關系。
蘇卿又看他一眼。
夏朝恩略垂下頭,收斂直視二人的目光,低聲說:“長公主追随先帝而去,想是要守住秘密,将這個事情壓下去。”
若是如此,她又為何用火铳自殺?
沈穆庭已經知道沈正死亡的真相,卻選擇秘而不發。他暗示沈月蘭守陵,将她軟禁,沈月蘭有皇帝在背後包庇,再不濟還有自己這個共犯。
她怎麼忽然就死了?還特意用的手铳。
這不是更引張子奕懷疑。
蘇卿看看他懷裡的東西:“打開看看。”
夏朝恩将琴盒朝着蘇卿打開,火铳還在裡面,匣子旁還放着封信。
“長公主給姑娘留了封信。”
春末的翠綠裡,處處鳥語花香。
站在充滿生命力的叢林裡,蘇蓉好像一張被揉亂了的宣紙。
她幹枯的柔軟攤開在一片嫩綠裡,蒼白地失去所有活力。
她虛弱地看着那封信,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蘇卿拿來要拆。
“待會兒太後的人就會下來,”夏朝恩低聲勸“我們暫且避開,明日再來也可。”
蘇蓉聞言,撐着樹站起來,忍着淚,表情痛苦地拆開信。
蓉蓉愛女:
墨灑素箋,淚濕绫羅。今夜月明星稀,靜谧之中所思久久,母對汝之愛,如江河湖海,永不枯竭。
吾兒,汝當知,母之離去,非無奈之舉。吾非死,乃解脫矣。
母心願已了,所見世事皆為負累,已不願糾纏。
望汝珍重,永以為好。
蘇蓉隻看了第一個字已是情不能自抑。
捂着嘴擋住哭聲,眼淚從指縫裡凝聚成泉,閉上眼睛抑制情緒,不斷搖頭,捏着信往皇陵的山上去。
遠遠見到山腰的石階上有個芝麻大的人影,蘇卿劈手敲暈蘇蓉,将她發軟的身子橫抱起上車。
“走。”
宮殿幽深,古井般寂寞。
夏朝恩雙手高捧着琴盒跪伏案前:“陛下,剛從皇陵送來的。”
紫宸殿正殿,沈穆庭站在案前揮毫潑墨,畫着水墨畫。
停了筆,沈穆庭打開琴盒看一眼裡面安放着的火铳,又啪一聲合上。
皇帝不說話,夏朝恩眼觀鼻鼻觀心,繼續說:“長公主的屍首尚在皇陵……”
“皇後呢?”沈穆庭打斷。
夏朝恩埋首:“在公主府陪着蘇三姑娘。”
沈穆庭将手中的筆發狠一擲,犀牛角的筆身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緊咬着後槽牙,忍住下令将她帶回的命令。
又深深吐出一口氣。
要慢慢來。
他會一步步剪斷她所有的羽翼,讓她隻有自己。
“去請皇後回來,就說周向燭胎像不穩,隻要見她。”
夏朝恩低頭答是,退出宮殿。
他不會問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皇帝這會兒也會讓事情變成真的。
殿裡清涼舒适,殿外豔陽高挂,多站一會兒便是滿頭大汗。
門口等候的兩位内侍擦着額頭的汗,看夏朝恩出來趕忙迎上去,先拜一拜:“侍監,敢問陛下的旨意是?”
兩人是責管皇陵的内侍,都是兩朝的老人,年齡更比夏朝恩不知大了幾何,但權字當頭,人在皇帝跟前。他們就算資曆再老,也要得客客氣氣的,不然就如先帝身邊的内侍。
怕是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夏朝恩也回一揖,客客氣氣的:“阖裕長公主殿下是自請去皇陵守孝,皇帝皇後感念其一片孝心,已拟旨給蘇大人封正一品頭銜外,令其兼任戶部侍郎。”
“你們覺得——”丹鳳眼一掃“長公主殿下現在能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