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下馬,兩腿發軟險些撲倒在地上。
還是那扇門,還是那個小厮,小酒上去揪住人的衣領,把人從門裡拔蔥般提出來:“快去找鐘易川!我家姑娘被困在香閣裡了。”
鐵柱自然認得她,并不反抗,一貫的窩囊:“什什麼香閣?我家少爺一早被大内宣了進去,還沒回來。”
蘇蓉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門口那些人呆愣了一瞬,作鳥獸散,口中叫嚷着“妖怪啊”,怪叫着奪門而逃。
迎面撞上鐘易川。
他在遠處就聽見火铳聲,加快腳步往夢裡香趕來。
站在院門外就能看見樓梯下血肉飛濺,染了一圈的紅肉。
擡頭看見四人往門外跑,觀其打扮是縣衙裡的衙役。
不知這火铳是誰放的,但不論是誰,見過火铳的便不能再留活口。
手起刀落,驚恐中還沒看清對面站着的白面小生是誰,脖子上都被劃開。
鐘易川回身栓上門闩,擡腳往發羌的方向去。
走過一具在自己血沫子裡抽搐的屍首,他将手上的劍收起來,提起此人擋在面前,小心靠近樓梯下的小門。
蘇蓉的腦袋仰着,後腦勺緊靠着牆壁,她害怕眼前的場景,眼睛卻死死地瞪着,下唇已咬出了血,臉因屏住了呼吸而漲的青紅,汗珠不停從濡濕的頭發裡往臉上淌。
她渾身因驚恐而洩力,軟倒在地上,兩手反将火铳緊握,手臂因恐懼與緊張而哆嗦個不停。
她渾身都在抖。
鐘易川看清是她,手中的死人都忘了松,凝滞在原地。
才驚覺她快将自己憋暈過去,丢了人,彎着腰要從小門裡鑽進去。
頭剛探進去,手铳的羌口抵在他的腦門上。
蘇蓉的眼鼓睜着,她眼裡空無一物,一行淚從眼角滑下,許是驚懼許是長久地沒眨眼。
冰冷的硬鐵碰上他的腦門,寒意順着後錐荊棘般抽打着一股涼意沖上頭頂,鐘易川停在原地,手指也僵在半空。
“蓉兒,”出口的聲音竟有些發虛,他輕出一口氣,冷靜下來才想火铳一次一響,第二羌要重新填彈。
“是我。”他聲音很輕,唯恐吓到她,察覺蘇蓉的眼睛動了一下,緩緩伸出手掌心“是我,我是雲起。”
她的視線似乎落在他的臉上,又好像沒有。
盯睛去看,蘇蓉的臉色漲的有些發青,鐘易川想過去,又克制住,輕聲說:“呼吸,蓉兒,呼吸。”
蘇蓉的嘴唇顫了下,張開嘴沒發出聲音,鐘易川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不動,手心朝上:“别怕,雲起來了,呼吸,對,呼吸。”
随着鐘易川誇張的面部動作,蘇蓉終于喘過一口氣,眼睛漸漸複蘇,豆大的淚珠就滾下來,從地上爬起來往鐘易川身上撲來。
“雲起……”哇一聲撲進他的脖子裡,放聲大哭。
門隻有半人高,鐘易川幾乎半折着探進來,被蘇蓉一撲便跪坐在地上。整個懷裡似揣了個暖融融水溶溶的一顆心,噗通、噗通、噗通……滾燙的溫軟的,将他十九年的溝壑難平一瞬填滿。
他的手僵在蘇蓉的背後,慌張無措地晃動了下,最後輕輕悄悄,恐驚走了她,羽毛般落在她顫抖的後背上。
“不怕,”他受寵若驚,誠惶誠恐而笨拙的模仿幼年裡看過的畫面。
充滿聖潔的光中母親蹲在地上,一下一下不厭其煩地安撫着哭泣的小孩兒。
“不怕,不怕,哦不怕。”
“我在這兒,不怕不怕。”
好一會兒,蘇蓉的抽泣聲漸漸平穩下來,不再上氣不接下氣,又趴在他的肩頭安靜的烤了會兒。
蘇蓉推開他的肩膀,看見泅濕一大片的衣物,羞愧後知後覺地翻上來:“謝謝。”
她飛速瞥一眼鐘易川的神色,又低下頭去。
鐘易川輕笑:“好一些了嗎?”
蘇蓉點頭。
鐘易川拉住她的手:“那我們先出去吧。”
耽擱了近半個時辰,恐會有旁的眼線過來。
“你掌着我的手,眼睛閉着,我帶你出去。”
蘇蓉溫順地點頭,将站起身:“等等。”
說着往黑暗裡摸索去,摸尋許久卻始終找不到那冊子,又是一會兒,她摸到一個麻布袋子,裡面裝着一串圓滾滾的東西。
“蓉兒?”
蘇蓉一咬牙,撈起這袋子,又撿起地上的火铳,抓住鐘易川的手,閉上眼睛,全心的信賴:“走吧。”
鐘易川的視線從她手裡的火铳踱步到她的臉,再挪移着到她緊抓着自己的手,另一隻手擋在她的眼前:“小心頭。”
将她小心帶出來。
蘇蓉仍是害怕,緊緊攥着領口的衣服,小步挪着貼在鐘易川身後。
門外橫七豎八死着五具屍首,鐘易川冷眼掃一眼,看這些人具死了個幹淨。
“别睜眼。”
他打橫抱起蘇蓉,繞過屍體,将人抱了出來。
蘇蓉聽見鐵鍊落鎖的聲音,她緩緩睜開眼,看見鐘易川正背對着她将門鎖上。
“那裡面的屍體怎麼辦?”她有些擔心。
鐘易川轉過身,從袖口掏出一個火折:“沒事,有我在。”
蘇蓉見他手中的火折子,心中有所預料,有些不忍,咬着下唇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