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全黑了,刑部大牢内外都點了蠟燭與火把。
夏朝恩跪在蘇卿腳前:“請娘娘回宮。”
頭磕進地上的淤泥裡。
一牆之隔的另一邊,質問劉縣令兩人的聲音不斷傳來,吆三喝四的暴吼着。蘇卿累了一整天,心力交瘁。
“滾。”她心平氣和的說。
外面不知名的鳥兒叫了兩聲。
夏朝恩不依不饒:“請皇後娘娘回宮!”
蘇卿霍然起身,往身後的刑房裡去,迎面撞上往外沖的獄卒。
獄卒吓了一跳,趕忙跪在地上:“皇後娘娘。”
“幹什麼去。”蘇卿問。
獄卒不知是被吓到了還是如何,磕巴幾下:“去去、去拿鹽水。”
蘇卿往旁略讓了一步,小卒低着頭快步跑了出去。
擦身而過時,蘇卿察覺到他一頭的冷汗。
潛意識裡覺着有些不對勁。
刑房裡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打斷了她的思緒,那小卒已經跑沒影了。
站在門口,蘇卿看見被捆在木架上的縣丞,一個被鎖在刑椅上劉縣令。
兩人均被除去了官服,一身素衣綁在此處。
劉縣令的嘴唇已經被吓白了,驚惶地盯着蘇卿的臉。
另一位縣丞被鎖鍊綁在椅子上,一隻手上的指甲被硬生生拔了三個。
蘇卿一怔,快步過來,低聲呵斥:“住手!誰準你動的刑!”
漢子手上捏着血淋淋的鉗子,呆滞道:“不是娘娘的吩咐嗎?”
“我什麼……”蘇卿忽然一窒,扭頭看向房内其餘人的臉,嚴聲道“誰假傳的旨!?”
漢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指着縣丞:“是他,他說皇後您就算剁了他的手指,他也不說!”
蘇卿看那凳子上的人,但他大半張臉都藏在亂發裡,隻看血淋淋的手指抖個不停。
“好手段,”蘇卿氣極反笑,她環視四周,這些人都在悄悄打量着她,待她看過來,又把虎視眈眈的眼低垂下去。
“本宮在這兒看着你們審問時,都知道不動刑,一出去你們就上酷刑。想用受點皮肉傷,往我身上潑髒水?”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兩下,嘲諷的笑始終是沒擠出來。暗自磨着牙,她的目光最終落在發黃的牆皮上,腦海裡卻不斷浮現出郭典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蘇卿用了兩秒冷靜下來,指着劉縣令:“把他給我弄下來,我要一個一個問。”
刑審的幾人低頭答是,去解開二人的鎖鍊。
那出去拿鹽水的獄卒也進來了,他擱下手裡的水桶,去攙扶被吓軟了腳的劉縣令。
在蘇卿失神的一瞬,她沒看見,獄卒在縣丞的耳邊念了句:“太後會幫大人照看一家老小。”
手上一推,縣丞怪叫一聲,臉朝着釘床栽倒過去。
“大人——”
蘇卿聞聲轉頭,縣丞半個人已經紮進釘子裡,一顆釘子正中腦門,他瞪着眼睛身子神經性地抽搐。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不知誰喊了一聲:“快去找大夫!”
蘇卿看着那大股大股不斷湧出,濃稠的血液順着釘床往下蠕動,蔓過繡黑的釘子又滾下釘床。恍惚中,蚯蚓般扭曲蠕動的血往她的腳下爬來,把她腳上繡着蝴蝶穿花的隻進靴子染成紅色。
蘇卿看着眼前的幻象,時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身處的是一個吃人的社會。
蘇卿緩緩移開目光,掃過一張張臉,她已分不清是人是鬼。
劉縣令被拔了指甲,疼得面皮都在哆嗦,對上蘇卿的臉時,眼裡卻全是蔑視。
“娘娘,還有一件事微臣忘記說了。”
他完好的右手也沾上了血,從右邊的袖口裡扯住一條寫了血字的白布。
縣丞的捏着布條的手因疼痛微微顫抖,他将血書擺在蘇卿面前,臉上滿是得意的笑:“這是犯人郭典自缢前寫的認罪書,裡面明明白白地寫了暗中售賣春闱試題的——就是公主府。”
“一切皆由爾父,蘇敬憲所謀!”
蘇卿面色一沉,伸手要奪此人手裡的血書。
他自然不會将此等證物交給蘇卿,把手一抽:“娘娘是要銷毀證物嗎?”
蘇卿怔了一瞬,磨着後槽牙,被氣笑了:“我說怎麼偏要叫夢裡香散布消息,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的。”
在場沒人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對面的縣丞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将帶血的白布條子小心收起來,隻管把自己的話說完:“此案與娘娘母族有所牽累,依兆國律,娘娘還是避嫌,不要再插手此案的好。”
“娘娘,”夏朝恩緩緩搖頭,面沉如水的鎮靜中,他仿佛早有預料。
他安靜的注視着蘇卿,又黑又濃的眼珠裡似有憐憫又有審判與責備。
“陛下請娘娘速速回宮。”
蘇卿在他眼裡再次看見熟悉的痕迹,再看夏朝恩,他已經将恭順的腦袋低下去。
長久的寂寞後,蘇卿:“……回宮。”
蘇卿一腳踏出監牢,院落空曠寂靜。
風吹來,連樹葉晃動的聲音都沒有。
“剛剛在裡面你們聽見鳥叫聲沒有?”蘇卿看着沒有樹的大院子,這裡夜裡還會有鳥嗎?
春香苦思一番,遲疑答:“好像聽見了。”
那幾聲鳥後有個獄卒就要出去,也是他扶着縣丞,錯使他面朝下摔倒在釘床上。
鳥叫聲是暗号!是有人要給他遞消息。
她忽然想通,轉身卻再次看見夏朝恩那張沉靜的臉。
他無言地看着蘇卿。
他的眼睛再次讓蘇卿産生熟悉感,這種熟悉讓她無條件的信任:“你找人盯緊那個獄卒。”
夏朝恩垂眼:“是。”
父親與二哥哥說教了一個多時辰,終于走了。
蘇蓉回到桌前坐下,撐着腦袋,疲憊地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