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上陡坡上的碎石子,蘇蓉撐着膝蓋喘了會兒氣,看向前面茅草屋頂,籲一口氣,擦了額頭的汗跟上牛二的腳步。
這會兒天已經黑的快看不清路了,寨子裡已點上燈,老遠就能看見裡面人影晃動。
木頭豎起來的牆,竹子與茅草搭的屋頂,這個看起來像模像樣,又簡陋随意的寨門。
真不知道這個寨子當初為什麼沒别剿滅。
蘇蓉穿過這道門,仍在東張西望地打量着。
寨子裡的房屋也都是這般,木頭竹子茅草,高低錯落的圍出一個大院子。
院子裡搭着一個茅草棚子,下面的用黃泥壘着兩個大竈台。
“老三回來了?”竈台後面,一個壯實的女人露出頭來。
說着話看見蘇蓉與鐘易川兩人,便從竈台後面走出來。
“這是……”她盯着蘇蓉,遲疑着走上前。
不等牛二說話,看清蘇蓉的臉後忽地一喜,大着嗓門擁上來:“是小卿的姐姐吧!”
“叫……叫蘇什麼?”她手裡還捏着根柴,偏着腦袋冥思苦想。
“蘇蓉。”蘇蓉小說說,少見的羞怯。
“對!”女人的身闆壯實,嗓門也很響亮,一聲将蘇蓉吓得一抖。
舉着鍋鏟,拿着個土罐子的女人從一個房子裡出來,往壯實女人這邊走,一面說:“又在咋呼什麼?”
走近些看見被女人擋住的蘇蓉,眉毛一挑:“喲,貴小姐。”
……
桌子上的飯菜被一掃而空,最後的一點菜湯也沒留下,被興生就這最後一口窩頭蘸着吃了。
現在正抱着水瓢咕咕灌水。
一手抹去半臉的水漬,興生打了個很不将就的長嗝:“今兒菜三娘給的油多鹽多,吃的真過瘾!”
三娘就是掌勺的那位,叫蘇蓉‘貴小姐’,四十歲模樣。
興生的說罷,桌子上的人都笑起來,興生自己也跟着樂呵。
今天的飯菜對蘇蓉來說算不算合口。唯一的葷腥是兔肉湯,沒有香辛作料野兔子有股土腥味兒;其餘的六七道都是各種野菜青菜,興生說給的油鹽多,但蘇蓉吃着還是有股澀苦味;還有糙米飯,難嚼難咽。
但桌上其樂融融,粗糙的飯菜也格外香甜。
飯桌是拼在院子裡的長方桌,老少十來口人,圍着一塊笑鬧着吃。
是農忙裡珍貴的閑暇時光。
又喝了一晚粗茶,聽他們拍着蒲扇說了會子趣事兒,蘇蓉終于道出此行目的:“我今日來叨擾,是四妹妹托我來取一本冊子,上面記有香皂、玻璃等物的制作方法。”
牛二看着爾雅——第一個向蘇蓉打招呼那個高個姑娘:“是不是在二丫頭哪兒?”
爾雅茫然:“小七不是帶走了?”
“在我這兒。”說話的是寨子裡年紀最長的那位,據說爹娘給的名字叫李二狗的,如今換了個诨名,叫紫金大王。
現在人們叫他金老頭。
他晃着蒲扇示意蘇蓉跟上。
鐘易川也跟着起身,将走一步,前面的金老頭将扇子一招:“小夥子别跟着了,我這一把老骨頭為難不了她。”
衆人大笑,揶揄地看向蘇蓉與鐘易川。
自進寨子起,他隻跟着蘇蓉,偏生蘇蓉總也不搭理他,他小狗般圍着她轉。
明眼的都看出兩人是在鬧别扭。
果不其然,蘇蓉掃了一眼,甚至不是在看他,看的是鐘易川腳尖前的地面,他就乖乖止住了腳步。
蘇蓉在一陣哄笑聲裡跟上金老頭,金老頭的肩膀被稻谷壓了大半輩子,上了歲數後,縱使沒有稻谷,他的背也直不起來。
他舉着油燈回頭看了蘇蓉一眼,花白的眉毛裡也有些笑:“小年輕,事盡擱心裡,”他用彎曲的手指點點蘇蓉的心“有話要敞開說,自個兒憋着也不快活是不是?”
蘇蓉虛心受教,露出心裡深藏的落寞,她強自對金老頭笑了下:“金爺爺,我不明白,他為何離間我與四妹妹,将矛頭引到她身上。”
兩人初見時蘇蓉就知道他為沈穆庭辦事,她娘親的死又與沈穆庭脫不開關系,不論娘親做了什麼,娘親就是娘親,她總要為她讨回公道。
鐘易川這般欲蓋彌彰,她很難不懷疑什麼。
不理睬,也是不想面對。
類似張子奕所帶來的痛苦,她暫時不想體會。
兩人走進了正中間最高的屋子,它聯排五間,分上下兩層。
金老頭把油燈給蘇蓉:“來,給我照亮。”
蘇蓉兩手接過來,小心端着。
金老頭把蒲扇别進褲腰裡,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回頭看了蘇蓉一眼:“别的老頭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瞅着,他似乎挺怕你的。”
他語氣裡帶了些調笑,說罷伸手去打開面前的櫃子。
蘇蓉微微出神,鑰匙碰撞的聲音讓她驚醒。她把燈舉的太高了,金老頭對不準鑰匙孔。
蘇蓉忙把這些情緒甩到腦後,捧着燈舉近了。
老舊的銅鎖啪一聲打開,金老頭拉開兩遍的櫃門。
他半彎下腰,兩手去拿櫃子裡的東西。
蘇蓉往一邊讓一讓,卻看金老頭兩隻手将東西捧出來。
一杆油光發亮,沉甸甸的手铳。
那日的場景猝不及防回到腦海,蘇蓉雙目圓瞪,不由屏住呼吸。
“爺們們有時會進山弄點野味換換口味。”金老頭笑呵呵的看着她,有些自豪得意又有慈祥謙卑。
她低頭看火铳,擡頭看金老頭。
蘇蓉的嘴角抽動了下,耳朵裡再度響起嗡鳴,她覺得自己在禮貌微笑。
燭光下,蘇蓉笑得像哭,嘴唇跟臉皮一個顔色。
金老頭幹咳一聲,将手铳下壓着的小冊子拿出來:“這都是小七寫的,什麼香皂、玻璃什麼的,還有什麼布娃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