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易川将低頭将手中的名單呈上去,夏朝恩拿過再送到沈穆庭手裡。
沈穆庭背靠在扶手上,懶散地坐着,眼也不擡,閑剝着枇杷,纖指染了一手金汁:“給皇後。”
桌案寬大,蘇卿坐在正中,手裡握着朱筆,皺着眉頭看手裡的奏折。
她神情凝重,手裡的折子已被看了近半個時辰。
她暫且放下折子,伸手結果夏朝恩遞來的信箋。
紙折了兩下,展開就看見一大排的名字。幾時幾月,什麼地方,何人與何人見面,吃酒受賄,又是幾時幾月,受賄者任某地某職。
一行行一列列,時間地點人物,受賄金額都寫的一清二楚。
直看到名單上蘇敬憲三字,蘇卿不由擡頭看下面的鐘易川一眼。
上至三省下至縣尉,就連城門的看守都有些瓜葛。
沈穆庭送來剝好的枇杷,蘇卿鐵着臉躲開了:“可靠嗎?”
她舉着手裡的名單。
她不吃,沈穆庭就直接擲在地上,指頭上是剝了一手的汁水,放嘴裡舔了,似笑非笑答:“這些人都是我十幾歲時就安進的眼線,你若不信,我也沒法子。”
蘇卿冷淡地收回目光,将手裡的名單再細緻看一遍。王社、段宏濟、蘇敬憲等等,這些都是太後明面上的人,還有這些宋博濤等人,似乎與王社也有關連。
“這些都是太後的人?”
這個想法冒出來,再一個個看去,果真都與張子奕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自夢裡香一事後,蘇卿似乎就記下這個仇,再不與他說貼心話,更鮮少肢體接觸,更比重逢時疏離更多。
事已過去近一月,沈穆庭愧疚惶恐也被磨的失了耐心,縱使還是天天膩在她身旁,脾氣卻越發陰晴不定。
“這不正是皇後的意思,”宮娥捧來了盥盆,他捏着濕帕子一根根裹着手指頭擦,力氣太大,綢布軟絲也将一根根指尖揉得發紅。
“皇後要立檢察院,不正是要借此拔除太後黨羽。”
蘇卿手邊放着的就是吏部呈交來,京都城中近十年來的升遷調任,及前日朝會後入内閣會談的幾位大臣。
且不論他們是何居心,歹有歹用,好有好用。蘇卿正看着各人舉薦的履曆冊子,心中盤算着如何安排。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卿把手裡名單放下,在另一張名單上拿朱筆圈畫出幾個名字。
這張是她屬意安插在檢察院的官員,但看鐘易川今兒送來的名單,這裡面看似清白的幾位,也并不清白。
她把這幾人圈出來,籌劃将這些人重新安排。
“這些都是太後的人,”蘇卿忽然想到“那其餘的是你的人?”
沈穆庭對上她的眼,她不再對他溫柔,雙眼充滿防備。他不甘,心是斑駁的牆皮,又裝作若無其事,用手指甲扣着心牆,鮮血淋漓也不肯停頓分毫。
“你太高看我了,我能動的也隻有這些,”他嗤笑着,睨眼看蘇卿案上的名單“把不起眼的小兵小蝦安在他們身邊,睜眼瞎的知道他們幹些什麼而已。”
蘇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是涼夜裡的水,落在那裡就冰在那裡。
沈穆庭臉上的笑都僵了許多。
蘇卿:“那你為什麼不把你的人寫上?”
鐘易川觑眼在兩人臉上掃了圈,收回視線時,無意瞥見夏朝恩在笑。
再看去,他分明正低着頭。
“出去,”沈穆庭怔愣了瞬,尾音發抖“都出去。”
鐘易川刻意在門外站着等了會兒,看夏朝恩将門帶上,他端端站着,笑吟吟看他。
夏朝恩乖覺走近:“大人還有吩咐?”
鐘易川目如朗月,大太陽底下也能笑出和風細雨的溫和清朗:“不敢。”
他虛虛欠了下身,衣袍上的褶皺都無甚變化,隻起了靠近的作用。
“我方才瞧着,陛下似是有些懼内?”他低聲打探。
夏朝恩垂着腦袋,手交疊垂在身前。在鐘易川靠近的一瞬,他兩手緊抓住,四根手指頭被捏得發白。
“大人說笑了。”
話語冷硬,鐘易川多看他一眼,但他頭垂着,并看不見什麼。
逐站回去,拉開點距離可見他低垂着的小半張臉:“我記得,夏公公是太後送給陛下身邊侍候的。”
看不見他的眼睛,但能看見他的睫毛,翹起的鼻尖,還有比尋常男人細滑的肌膚,說話聲音也更輕聲細語:“大人好記性。”
鐘易川想到宮中的太監裡的肮髒事,往後退了一步,笑眯眯地問:“不知公公算是太後的還是皇上的人?”
夏朝恩隻矮着身子,當沒聽出他語意裡的嘲弄:“大人說笑,太後把奴才給皇帝,自然是皇上的人。”
“良禽擇木而栖,自當如是。”鐘易川語調和緩,似是在與他閑話家常“二龍當政,公公想必也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