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蓉放了空碗,悄悄清了清嗓子,裝扮出天真好奇的懵懂模樣:“什麼案子?”
隻是功夫不到家,裝得像老嬷嬷妝脂粉,不如沈穆庭裝的自然。
沈穆庭笑得一如兄長般親切溫和:“朕與皇後費了些心思,好容易查到尚書省頭上的一樁案子,牽扯到個當任河堤谒者的官,他昨夜被一個歌舞妓殺了。”
蘇蓉将這段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涉及到宰輔王社,太後黨與皇黨兩黨相争,而且已經死了一個官員,這件事非同小可。
蘇蓉不敢言語,看蘇卿的表情,她面色凝重,沉默了片刻問:“死透了?”
沈穆庭輕飄飄道:“金簪子在喉嚨裡插了一夜,次日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硬了。”
蘇卿的臉徹底沉下去,諷刺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等我們查到嶺南急汛牽扯上王社才死,真是好會挑時候。”
蘇蓉在二人的臉上看來看去,心知這種别說參與,聽都是罪過。
但看兩個人一個習以為常的風輕雲淡,一個憤懑不平的怒氣沖沖,猶豫着嘴邊的話要不要說。
“不知……”殿中安靜了好一會兒,蘇蓉期期艾艾開口“那個歌妓如何了?”
蘇卿被點醒,看向沈穆庭。
他答:“想來這會兒在大理寺。”
一盆鹽水潑過來,水仙身上皮開肉綻的血肉如同被丢到油鍋裡滾一道,密密麻麻的疼痛一塊發作,本因失血過多昏昏欲睡,這一下清醒過來。
但實在力竭,慘叫都發不出聲,隻能擡起沉重的頭顱,重複那句:“不是我。”
刑訊的官吏坐在刑具十步遠的位置,斜坐在椅子上,後腦點在椅靠上昏昏欲睡,身旁的桌面上還擺着茶盞與吃了完了的一碟糕點。
他用長長的小手指甲扣扣耳洞;“她說什麼?”
刑架旁站着的小卒小步跑過來:“回大人,她還是不認罪!”
“倒是個硬骨頭,”官吏老龜般緩緩挪動着腦袋,垂着松懈的眼皮“折騰了一宿,本官要去塌上眯一會兒。”
身邊的小卒忙伸手來扶,哈腰送他出去。
人走到了木栅欄門口,大理寺丞忽站定,轉過身曲着手指頭指向獄卒身後的水仙:“别弄死了,還要上公堂。”
獄卒陰着臉,皮笑肉不笑:“小的明白。”
大理丞打着哈欠往外走,走過一道道門,剛見了天光,遠見守門的阍者飛跑着過來:“大人,皇後娘娘到門口了!”
“什麼!”他的瞌睡登時消了個幹淨,腰闆都直了。
要知道皇後上次出現在牢獄裡,獄裡的一縣令命喪當場,另一個被拔了指甲蓋,還被打發去南邊造船去了。
雖知道未必真是皇後動的手,但她現在就是風暴中心,走到哪兒,哪兒出事。
大理寺丞三魂六魄飛了一半,一時往牢房裡鑽,一時又跑出來企圖翻牆逃跑。
可憐身上的寬袍大袖還有懶退化了的身子骨,把底下人墊着的肩膀踩爛了一條腿還沒搭上牆頭,口中還不停吩咐着:“等會兒皇後來了,就說我不在,還有,牢裡頭那個,快叫住手,拿衣服、稻草,旁的什麼的都行,給人遮起來,有賦閑再給她上層胭脂,就是女人們……”
“我倒不知道李大人如此能文能武。”底下忽悠悠傳來一個女聲。
大理寺丞兩隻手拔着牆頭,擰着脖子上的肉往下一看,嗷——一聲兩人一塊摔倒在地上。
顧不得骨頭摔散了架,尾椎處疼地扭曲了臉,爬在地上到蘇卿與沈穆庭的跟前:“微臣罪該萬死,竟不知皇上皇後駕到,隻顧着撿東西去,求皇上皇後恕罪!”
面色不改,嘴皮子十分利索的就扯了個慌圓了過去。
蘇卿可沒打算跟他打馬虎眼,疾言厲色道:“還不快帶我們進去!”
為防犯人逃跑,牢獄裡設了一道又一道門,忽大忽小,開門方向相反,或是往裡拉,或是往外推,最大限度地延長了逃犯出逃的時間。
穿過第二道門時蘇卿便聽見了裡面的皮肉撞擊聲,她使一個眼色,身後的内侍疾步先去,制止了裡面的酷刑。
蘇卿到了這道門面前時,内侍在門口攔住了她:“裡面污穢,娘娘……”
她擡眼看去,内侍乖覺地閉了嘴。
進門看去,兩個男人正慌忙系褲腰帶,旁邊還有三個,尴尬又驚懼地站在一邊,聽見腳步聲,隻看見個明黃的衣角,早吓得匍匐在地上。
系腰帶那兩個,腰帶已來不及系直接爬在地上。
在幾人中央,趴着衣裳被撕爛,遍體血痕不知死活的姑娘。
身上青紅交加,嚴重的幾處血肉翻開,狀态之慘烈,蘇卿乍一眼看去竟沒分清她有沒有穿衣裳。
錯愕之後快步過去,将肩上的披風扯下蓋在她身上。
她在原地一旁蹲了好一會兒,扭過頭後仍藏不住滿臉憤慨:“這幾個處宮刑,發配西域充軍。”
五人大驚失色,此時才知悔之不及,連連扣頭饒命。
其中一人哭說:“小人并未動手,求娘娘寬宥!求娘娘寬宥!”
蘇卿怒不可遏,音量高如雷鳴:“你現在沒動手,難道你以前就沒動過?!就算你從未做過,難道你旁觀她們的苦楚就沒錯了!!”
她蹲在水仙身旁,手虛扶着她的肩膀,扭過頭擡着下巴,猶如護崽的母豹,即使身姿比在場所有人矮了大半,磅礴野性的威懾力在吼聲之後,也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