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門外的内侍通傳“禮部尚書楊大人到了。”
“叫他進來。”沈穆庭看鐘易川一眼。
鐘易川讓到一邊,坐到角落裡為起居郎設置的矮桌蒲團上跪坐下,懸腕提筆等楊志和進來。
楊志和跟在内侍的身後進來,跪地叩見,爬在地上沒聽皇上開口,便一直趴着。
但聽上面紙頁翻動的聲音,皇帝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聽聞你有個義弟,也姓楊。”
“皇上聖明,因其母與我母親是閨中密友,是乃閨中戲言,要我兩義兄弟,實則并無此事。”
“哦?”皇帝言語裡帶笑,春風似的“聽聞他在京都與江南的布匹生意很紅火,想是多虧有你照拂罷。”
此話不論答是與不是都是一個錯字,楊志和呼出一口濁氣,沉聲說:“微臣不敢,是皇上太後的恩典,讓他有了個孝敬的機會。”
沈穆庭沒管過宮中禦用之物,是張子奕給他的皇商之務,專司皇城布匹絲絹一應之事。
“太後的眼光一向很好。”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楊志和,意有所指。
看了會,腦中不知在想什麼,又覺着恐吓他無什趣味,淡聲說:“起來吧。”
楊志和謝恩,膝蓋剛離開地面,又聽皇帝慢悠悠說:“前夜河堤谒者身故的那場酒席,他也在場。”
楊志和利索地跪了回去:“自他從商以來,為免避嫌,微臣家中就與他斷了幹系,微臣并不知此事。”
沈穆庭嘴邊掠起一點笑,不鹹不淡道:“放心,此事皇後不知。”
禮部尚書楊志和沒揣度出皇帝這是什麼意思,趴在地上不敢言語。
直到聽見上面有是一句:“起來吧。”
他動作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悄悄瞅眼上面的神情。
說起這位皇帝也是可歎,先靜娴太後因血崩而亡,聽聞一歲時因無母妃關照險些給病死,後被養在張太後宮裡。
許是因幼時大病一場留下的毛病,身子一直不大好,馬都騎不得。
一個男人,體格遜弱,能有什麼成就?
成婚前被太後把控,成婚後遭皇後拿捏,堂堂皇帝,過得比他這個臣子還窩囊。
瞧過去,皇帝巴掌小臉上白得像抹了粉,瞅着便是難堪大任的弱不禁風。
倒是眉宇間有些陰鸷,難辨其喜怒。
飛速看了一眼,楊志和低下頭仍是謙恭模樣。
“臣聽聞河堤谒者遭一歌姬所害,皇上皇後聖明,已着刑部徹查,若此中若有楊氏皇商之事,當不餘遺力,盡數清查。”
“楊愛卿說得是。”
沈穆庭輕輕笑一聲,楊志和起初不明他在笑什麼,後聽沈穆庭将後面的話說完,整個身子都是一涼。
沈穆庭說的是:“前夜幫着摁住河堤谒者的,不正是你這斷了幹系的義弟?”
他将‘斷了幹系’幾個字刻意放緩放輕了說。
“哦,還有。”
他在桌案上翻了兩下,一張巴掌大的紙不慎從桌上落下來,正落在楊大人跟前。
定睛一看,上面寫着好些名字,一個個看去,正是前夜與河道谒者同席的那幾位。
除了被刑部傳訊的那幾位,上面赫然還有大理寺丞刻意隐瞞的王社之子王高傑與他那義弟等一幹人。
心中巨震,聽皇上手上拿着另一張小紙,看了眼笑說:“聽聞你家中在京都外又置了百畝田地,這已是今年第三次置田了。說來也怪,愛卿的俸祿何時有這麼高了?”
“想來是從荟萃閣裡帶回去的吧?”
荟萃閣是間茶樓,藏在民居的坊市之中,起鬧中取靜的雅意。也是楊家的産業,偶爾會有些附庸風雅的讀書人去品茗,但其主要用途是二人交易之所。
聽皇帝連此處都查了出來,楊志和膽子都要吓裂開來,早跪在地上:“求陛下恕罪!”
“怕什麼,”沈穆庭還是雲淡風輕地笑說“朕說了,此事皇後并不知曉。”
禮部尚書楊志和把話細品了番,發覺還有活路。
此時聽皇帝吩咐:“小夏子,給楊大人搬張凳子來。”
“起來吧。”皇帝開口。
凳子放到楊志和身後,楊志和此時哪還敢坐,身家小命被皇帝捏在手裡。
沈穆庭滿意地看了一眼:“哦,掉了張紙,勞煩楊大人替朕撿起來。”
他好似才發覺此事,語氣裡卻沒一點驚異。
楊志和趴着去把東西撿起來,兩手高舉過頭頂。期間看這紙上的字迹甚是眼熟,一時卻沒想起是誰。
“放桌上吧。”
皇帝不成模樣地半躺在塌上,赤腳踩在塌沿,另一隻腳趿着鞋,半隻腳掌在他眼前晃:“楊大人五代忠良,朕實不忍你受苦,隻是皇後要徹查此案,這可如何是好?”
楊志和跪在皇帝面前,佝着腰,心思如電,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後娘娘睿智,定會查明王高潔等人酒後殺人,還那歌姬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