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奕驚詫但很快鎮靜下來,她難堪中強迫自己從容,撐起身子坐起來。
她臉上來遺留着一絲柔情與溫存,伸着手掌要來摸沈穆庭的臉:“庭兒?”
那隻柔軟的手頓時如蛇蠍,沈穆庭冒着冷汗,肌肉難以控制的戰栗。
在手觸摸到他臉之前,他目露寒光:“出去。”
這像是什麼發作,他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寸骨頭都鑽進惡心的蟲子。
張子奕臉上的難堪與惱怒相互交織,又勉強自己微笑:“庭兒這是怎麼了?”
她臉頰上皮肉僵硬地牽扯,眼裡隻有野心與控制欲,而無半點慈愛。
“兒臣該問母後怎麼了?”他的聲音更冷,沈穆庭未将話說破,他想給張子奕留一絲臉面。
張子奕親手撕爛這層假面:“我怎麼了?”
她面若修羅。
“你們男人可以父搶子妻,可以自诩風流地玩一樹梨花壓海棠,”她抖動着衣袖,華美如流光的綢緞與她面上的肌肉一塊抖動“怎麼了!難道哀家不可以!?”
沈穆庭說不出話,他恨不得自己聽不懂張子奕在說什麼。
張子奕猶覺不夠,她指着沈穆庭的臉:“你是哀家調教大的,你就是哀家的!整個兆國也都是哀家的!”
“你瘋了……”沈穆庭無話可說。
手忽碰上那杆冷硬的火铳,轉身抓在手裡,扣動火線。
砰!
一聲驚雷般炸響,張子奕渾身一抖,瞪着眼睛看沈穆庭,不敢再動分毫。
子彈打中門邊的花瓶,将花瓶打碎後将镂雕的門打出一個洞。
他捏着槍身,将槍口從張子奕的臉上緩緩挪開:“放心,朕不會為你背上弑母的罪名。”
張子奕的嘴角抽動一下,憤怒化成煙灰,拼湊出被打碎的笑容:“庭兒……”
她摸着自己的臉,凄苦欲淚:“是母後沒她漂亮了嗎?”
這句話沈穆庭無數次聽她說過,她比較的對象總是無窮無盡。
每當她這樣問出口,沈穆庭一邊同她一起恐慌失寵,一邊安撫她。
沈穆庭猝然想起蘇卿所說的那句‘眼淚是武器’,他捏起火铳,鐵青着臉快步離開這裡。
……
“去死!都去死——”
稀裡嘩啦的破碎聲從門後面傳來。
蘇蓉站在門外,心突突跳個不停,才半日功夫,太後這是怎麼了?
等了約一個時辰,王勉終于從門後出來。
他腦門上頂着泡開的茶葉,衣袖上還有煙爐灰,一臉的倒黴相:“太後請姑娘進去。”
屋子裡一片狼藉,所有能被砸的東西都被推翻在地,多寶閣、桌椅裡參雜着碎瓷片,撕爛的書畫,被洗劫了般堆了一地。
蘇蓉不當心踩上碎瓷渣,在腳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她遍尋不見張子奕的身影,從一片廢墟之間小心穿行。
“你說你知道手铳是怎麼做的?”她的聲音忽然從自己身後出現。
蘇蓉猛地回頭,遍地之中隻有床榻旁的妝奁還立着,這妝奁被歪斜的屏風擋住,以至于蘇蓉沒看見張子奕的身影。
她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梳妝。
蘇蓉吐出一口氣:“求太後放我父親一條生路。”
“你想用這個來交換?”張子奕拿捏着嗓子與聲調,像準備上台唱戲的角兒,在一地碎裂的華貴裡,蘇蓉聽着隻覺詭異。
她就地跪下,磕頭:“父親年紀大了,求太後準許他高老還鄉。”
“他告老還鄉,那哀家呢?”張子奕正用細密的梳齒篦發尾,将一縷青絲梳得油光發亮。
說話時,她動作停下,偏着頭質問蘇蓉。
她的動作就想一隻牽線木偶:“哀家不想在這籠子裡,哀家也想回到自己的家鄉,但誰給哀家一條生路。”
“娘娘是太後,兆國的土地都是您兒子的,您想去哪裡都可以。”
張子奕的狀态顯然有些問題,蘇蓉便順着她的話說。
張子奕被迷霧籠罩了的眼睛,忽然顯出一點亮光:“對,兆國的土地都是哀家的。”
她心滿意足:“起來吧。”
蘇蓉默默起身。
“火铳哀家早按人進了莽縣,還得着用你在這兒馬後炮?”張子奕傲然說“回去吧,瞧在你的面兒上,哀家不會要你爹的命。”
蘇蓉想要再說,卻見張子奕已經陶醉在鏡子中,猶疑不定:“太後……”
“滾。”
蘇蓉擡眼偷看去,正對上張子奕冰涼的眼睛。
“謝太後。”張子奕此時喜怒不定,蘇蓉隻好屈膝後轉身離開。
瞧着蘇蓉離開的背影,張子奕勾唇冷笑,對鏡子中的自己說:“但也不會要你們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