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易川神色冷峻,不避不讓:“你心裡清楚,木已成舟,太後不會見你。”
蘇蓉長鞭落下:“那我就讓她見我!”
馬兒嘶鳴着遠去,鐘易川不得已讓到一邊,遙望馬匹上單薄的身影融入風雪中。
……
張子奕乘着的轎辇緩緩停在皇後的寝宮外。
她攔住要進去通報的夏朝恩:“你怎麼也不在裡面侍候?”
“太後恕罪,”夏朝恩跪地“陛下留了兩位女官在内,隻是……”
“兩個女官?”張子奕打斷他,臉上露出笑,快步走入殿中。
“庭兒?”
她在外喊了一聲,無人應答,又見裡面的門開着,揮退身後的宮婢,獨自走進去。
“庭兒?”
房中隻他一人,他盤腿坐在榻上,專心緻志地擺弄手裡拿着怪模怪樣的東西,類似的東西腳邊還放着一把。
準确說是隻有他一個活人,地上躺着兩個腦袋冒着血窟窿的女子。
都是張子奕精挑細選來送到他身邊的姑娘。
“母後也來了?”沈穆庭的手摸上身側的東西,将黑洞洞的口子對準了她。
張子奕在看見這東西的第一眼就猜到它是什麼,打穿先皇與長公主腦門的東西。
她的眼睛都直了,腳步不自覺放輕,唯恐驚擾了沈穆庭,繞着地上的兩具屍首。
“庭兒,在做什麼呢?”她的嗓音輕柔,小心挨榻邊沿兒坐下,像是要哄孩子。
手铳被他拆成了一截一截的碎片,裡面的火藥漏出來,弄髒了金線織就的衣服,五指也沾滿黑油。
他從榻上下來,腳步有些虛浮,身子像在水波上晃動,而眼睛卻直勾勾,鷹一般緊緊看着張子奕。
沈穆庭烏黑的手在地上的死人身上摸索着什麼。
張子奕被他盯地後背發寒,牽強笑起來,忽被沈穆庭丢來一樣東西。
她驚了一跳,往一邊躲開。
是一個紙包,掉在地上後裡面的白色粉末炸開來,彌漫出縷縷甜香。
張子奕捂住口鼻,扭頭看向沈穆庭。
“母後用這種把戲,一個皇孫不夠是嗎?”沈穆庭笑着,喝醉了般坐回床榻上.
張子奕面色發青:“胡說些什麼!這種下作手段……”
沈穆庭猝然擡頭,他雙眼裡慢是紅血絲,鬓發散亂:“母後還當我是孩子嗎!”
因是躬身盤腿坐着,突然擡頭就如蹲着食人的惡鬼突然擡頭。
張子奕話頭被猝然打斷,她的權威被挑釁,張子奕緊抿嘴唇,紮口袋般在上唇形成一條條褶皺,眼皮壓下去,兇狠如豺狼。
兩人的真面目在短暫的時間裡相互曝露。
驚疑不定的錯愕很快消失,張子奕溫柔似水。
她伸長了上半身,往沈穆庭身邊靠,笑意似水輕柔:“庭兒長大了,與你父皇也越來越像。”
張子奕的手凝滞在半空,手指尖神經性抽搐一下,抻直了,也沒夠着沈穆庭的頭發絲。
沈穆庭那隻滿是火藥灰的手抓着她的腕骨上,把袖口與那塊皮肉都染上黑灰。
“那你來見朕,為何要用這樣的熏香?”他的手冰如生鐵,說話時嘴笑着咧開來,眼裡分明是陰森森的鬼氣,那兒有笑意。
張子奕心裡打了個突,但很快被壓下去。
他自小養在自己跟前,訓狗一樣訓了二十年,就是再給他兩把找個怪東西,他也不會對自己如何。
張子奕淺淺笑着,并不緊張:“庭兒在說什麼,母後為了你,可是一個孩子都沒要,庭兒是忘記母後對你的好了嗎?”
沈穆庭的手指慢慢松開,在她手腕上留下五個白印,白印很快充血發紅。
他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又機械的挂上嘴角,聲音輕若自言自語:“自是不敢忘。”
張子奕就像察覺不到手腕疼,挪着靠的更近,撿起一片散落在他衣袍上的手铳零件:“這是何物?”
沈穆庭騰挪着往身後的靠枕上一趟,将盤着的腿伸直了,忽覺身心俱疲,倦怠道:“朕累了,母後回去吧。”
他臉上詭異僵硬的笑消失,就像氣囊忽然洩了氣。
“來,”張子奕膝行至他身側,冰涼的手指摁上他的太陽穴,輕柔的按摩“母後給你揉揉。”
她撩動的衣擺間帶着輕飄飄的香,看來的眼神不像一個母親看着兒子。
她本來就不是他的母親,張子奕将他養在膝下時,她自己也不過十六歲。
沈穆庭忽想起第一次見她,那時他才半人高。
一日午間,逃了午覺跑到此處,他站在門檻外面,看見榻上仰面滿足喟歎的父皇,還有面朝下吞吐的張子奕。
是這間屋子,這張矮塌。
着就像一個輪回,他就是他父皇,他的父皇仿佛就在身邊。
沈穆庭一下子坐起來,将張子奕推倒。
他驚慌不安,喘着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