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路隊母親,其實是毒販?”
霧光将落地窗蒙上一層灰翳,路炤塵站在白闆前,食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貸款案受害者照片的邊角。
那些被打了馬賽克的面孔像一團團模糊的雲霧,與白闆上#包庇權貴#的紅色标簽形成刺目對比。
桌面上持續震動的手機,她不用看也知道是網民扒出的“罪證”……她去年參加周遠生日宴的照片被裁去了其他賓客,隻剩她與副院長碰杯的身影。
她為追捕嫌犯撞毀的私家車,成了“公車私用”的“鐵證”。
接而接而,走廊盡頭的茶水間傳來壓低的議論。“聽說路隊母親,其實是毒販?”
“難怪急着……”
杯盞被重重磕在台面的聲音截斷了話音。
秋瑾深放下杯子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倉皇散開的同事,最終落在路炤塵繃直的脊背上。
技術科突然撞進來的聲音打破了此時的僵局。葉晚不知道從哪裡拐進來探出了頭,微微糟亂的發間還别着她那個骷髅發卡:“路隊……”
“死者電腦裡複原了三段被粉碎的視頻。”
“不過還有幾段沒好……”
屏幕上晃動着不堪入目的畫面:貸款群主将女生逼到天台邊緣,鏡頭外一個油滑的男聲笑道:“跳下去就給你全家銷賬。”
路炤塵眯眼看到視頻裡男人腕表的紋身,與周遠侄子的刺青完全重合。
社媒科辦公區的空氣泛着速溶咖啡和濃茶交雜的的酸澀。輿情組司院員将面前電腦的頁面投上大屏,上面#毒瘤#的話題閱讀量正以每秒兩萬的速度急速攀升。
某大V剛發布的文章下,一條熱評被頂上首條:“路炤塵住在****?明天去送花圈哈。”
鼠标滑動到這裡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屏息了一瞬。
直到一聲鈍音撕開了沉默。秋瑾深突然起身走向打印機,抽出剛掃描完畢的受害者銀行流水單,在某一欄用紅筆重重畫圈……
周遠侄子的境外賬戶每月固定向三個空殼公司彙款,而收款方之一竟是路炤塵母親十年前就診的醫院。
社媒科和輿情組頓時投入到案件的讨論中。直到三四十分鐘後小會結束,各組成員各回各室。
午間吃飯時間,秋瑾深在實驗辦公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拿起了手機,發了個消息問路炤塵:“吃飯了嗎。”
不過對面的人遲遲沒有回複。她看了一眼時間,想着對付一下,拐進了食堂。
踏入不到半步,秋瑾深聽到有人又議論起那件事。
“喂,住嘴,事情不明朗,你還是司院的人。” 同那個議論的人一起的工作人員打斷了她的話。
秋瑾深默默的走到窗口,打包了飯便快步回到了休息區。
三點三十八分,路炤塵才回複了她的消息:“抱歉,沒看到,吃了。”
直到下午暮色初臨,路炤塵在證物室遇到了秋瑾深。
後者正将一疊照片塞進标着“補充證據”的檔案袋,昏黃将她側臉漫上一層佛般的柔光。
路炤塵瞥見最上方那張照片:暴雨夜的便利店門口,自己将外套裹在一個瑟瑟發抖的少女身上……那是以前她安置葉晚的夜晚。
“為什麼幫我?”
路炤塵微微抵住即将被某人閉合的檔案櫃,秋瑾深刹了一下力,但慣性還是讓金屬門框在路炤塵的掌心留下淺紅壓痕。
秋瑾深低頭整理袖口,露出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曾經我姐被誣陷受賄時,網上也有人說她活該被車碾。”
路炤塵聽到了答案,卻又感覺這個答案空空的。
曲折婉轉百口,她沒再說什麼,而是坐在一邊等秋瑾深一起下班。
秋瑾深看她一直沒走,擡眸問她:“怎麼?還有什麼需要我幹嗎?”
路炤塵搖搖頭道:“沒有,隻是等你下班。”
秋瑾深:“我們似乎從未一次下過班。”
路炤塵:“有,有過一次。”
秋瑾深:“你沒開車來?”
路炤塵猶豫了一下:“算是吧……”
秋瑾深不再反駁,而是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暮色完全降臨後,秋瑾深收拾好包,拿起大衣披上,對路炤塵點了點頭道:“走吧。”
當她們在停車場出來時,閃光燈霎時出現逼退着她們。
蹲守的人舉着燈高喊:“路隊長對得起你烈士母親的徽章嗎?”
秋瑾深猛打方向盤沖入小巷,後視鏡裡路炤塵正将滑動着手機打開某個文件,沙沙的錄音流淌而出:“……它讓我們把照片信息賣給境外暗網,說這叫‘資源再利用’。”
背景音裡清晰的搓麻聲讓路炤塵攥緊了方向盤……那是周遠家保姆每日打掃時必放的麻将直播節目。
她停頓了一下,試探着問道:“你直接回家嗎?”
秋瑾深放緩了行進的速度道:“去哪裡?”
路炤塵:“***小區,沈輕曼。”
秋瑾深看向後視鏡調頭的動作回答了路炤塵的提問。
七分鐘後,她們跨過深夜老小區堆滿雜物的樓道,路炤塵叩響鐵門後,門縫裡先探出一截挂着吊針的手。
沈輕曼坐在散落有藥盒的沙發上,“它們用特效藥要挾我作僞證。”
但那些人沒有理由留下沈輕曼,隻能将她帶回她原先的住所,安插安保人員防止她再度被利用着帶走。
沈輕曼别過臉輕輕咳了一下,再推過一沓化驗單,單子最下方潦草寫着某醫藥公司董事的名字……路炤塵認得,那是陳夜隐基金會的首席顧問。
重物墜地的悶響忽然從窗外傳來,秋瑾深輕步起身掀開窗簾一角,瞥見樓下垃圾桶旁翻倒的輪椅,椅背上用紅漆噴着“叛徒”二字。
路炤塵的手被秋瑾深按住,月光從窗紗漏進來,将兩人交疊的影子釘在黃白的牆面上,像一道融合的謎題。
樓道聲控燈忽明忽暗地跳動着,路炤塵伸手扶住斑駁的牆面,指尖蹭下一片帶着黴味的石灰。
秋瑾深走出來蹲在沈輕曼家門口,膝蓋半壓着那張印有“冬夏助學計劃”logo的傳單,她拿出手機看到技術科發來的群消息。
“這條視頻碎片複原了。”
她将耳機遞給路炤塵,擦過她的耳廓留下指心的溫度。沈輕曼裹着洗的已經淡色的外套縮在門後,外面的人看來,柘老式防盜門的鐵栅在她臉上投下的陰影,就似囚籠般。
當視頻裡傳來江尚禹含糊的笑聲時,她突然劇烈顫抖,打翻了腳邊裝着正在放涼到一半的藥。
棕褐色的藥汁順着門縫蜿蜒而出,積成小小的水窪。瞬時的寂靜中,遠處傳來小貓玩鬧的叫聲。
秋瑾深摸出随身攜帶的糖塞進沈輕曼手心,糖紙剝落的聲音混着她輕柔的嗓音:“您當時躲在櫃裡錄視頻,是因為發現它們在轉移賬本?”
話音未落,樓下垃圾桶突然又發出重物墜地的悶響,路炤塵閃電般按滅電腦屏幕。
十二步。
這是從四樓到三樓拐角廢棄冰櫃的距離。秋瑾深扶着沈輕曼退進屋内時,聽見路炤塵精準地避開所有會吱呀作響的地闆。
光從樓道的氣窗斜斜切進來,照亮冰箱上頂的落灰,那裡壓着半張被撕碎的快遞單,發件地址是陳夜隐實質名下的制藥廠。
“貨輪H201的報關單?怎麼會在這裡?”
路炤塵用槍管挑開冰箱門,放了好幾天的帶魚和幾支胰島素注射液滾落出來。
當她看清冷凍層裡碼放整齊的玻璃瓶時,猛地收縮眼睛,這些貼着“維生素”标簽的藥劑,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改良版明桐花毒素的半成品。
沈輕曼的嗚咽開始滲出來:“她們上個月讓我試藥,說能治好我的病,生下來的孩子就會很健康了……”
“但我不明白……”
秋瑾深牽過路炤塵的手腕,她的指尖劃過對方掌紋裡殘留的明桐花粉,在上方快速寫下三個數字:325。
這是沈輕曼剛才用顫抖的食指,在她掌心反複描摹的暗号。
三單元二樓五号……正對着她們此刻位置的房間突然亮起燈,有人影映在印滿開鎖廣告的窗簾上。
夜風卷着樹葉撲進樓道,路炤塵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那是某人辦公室常年燃着的線香,此刻卻混在陳年油煙味裡,從對面門縫絲絲縷縷滲出來。
…………
葉晚被安排到某個學校進行維修工作。原本是信息科的人來的,但葉晚特地和她調了班。她屈腿坐在椅子上,監控屏的光映着她因為熬夜而變得蒼黃的臉。
窗外樹影婆娑,機械鍵盤被敲擊的聲音與遠處末班輕軌擦肩而過的呼嘯聲交疊,葉晚的眼睛沒有離開屏幕半秒,手指在三個加密終端間飛速切換。
“該給慈善家澆點hot water了耶。”
她咬碎青蘋果味棒棒糖糖,調出陳夜隐名下的冬夏教育集團數據庫。
監控屏右下角的實時畫面裡,某鄉村小學正舉行“感恩助學”典禮,紅幅下孩子們背誦着詩詞,這與趙可剛剛截獲的境外轉賬記錄形成刺眼對比。
葉晚往後靠了下靠背,從包裡拿出一個冰涼貼貼在後頸,而後再次坐下來,将三十組僞造的聊天記錄注入教育機構内網。
她複刻了陳夜隐那個肖秘書的通訊ID,制造出“貧困生名額明碼标價”,“孩童體檢數據洩露”等對話。
“yeser~~”
葉晚還特意保留兩個語法錯誤……這個秘書之前在郵件中把“莅臨”寫成“泣臨”的錯誤,也不知道怎麼領上這麼高的工資的,她默默吐槽道。
突然,窗外的應急指示燈突然轉紅,她抓起運動外套蓋住顯示器。
走廊傳來保安的腳步聲,葉晚迅速切換屏幕至編程界面,假裝調試着智慧校園系統。
門被推開瞬間,U盤已安穩滑入口袋,保安看了一眼無異常便離開了。
恰好葉晚嘴裡的棒棒糖也快吃完了,她順手把智慧校園要求定點打卡的權限開了,這樣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面孔都可以打卡OK了。
“謝謝我吧孩子們。”葉晚臉上終于有了點鮮活,忍不住偷笑起來。
第二天上午十點,葉晚出現在市中心咖啡店,帆布包裡的微型基站正将僞造文件推送至目标人群。
她之前有段時間經常逃班來這裡,知道某個博主會在這裡出現。果不其然,她落座後沒多久那個人就來了。
于是她咬着吸管觀察斜對角那桌,某百萬粉博主突然瞪大眼睛,手機屏幕反光裡正是剛爆出的#冬夏助學金黑幕#話題。
“各位家長注意。”
博主顫抖着點開标注“内部人士曝料”的PDF。
“這些打着慈善旗号的機構,居然把我們的孩子當商品……”
葉晚餘光瞥見咖啡師制服上的冬夏集團logo,故意提高聲線驚慌怪叫了一下:“歐米茄。難怪我表弟申請助學金要拍泳裝照。”
“想咋地。他還是個小孩。”
當憤怒的母親們開始比對自家孩子的“體檢報告單”,葉晚知道種子已發芽。
落地窗外,冬夏大廈LED屏還在滾動播放山區教室的紀錄片。
葉晚和小吳,趙可即刻開始啟動第二波攻勢……多個賬号同步上傳“感恩視頻”二創,被AI替換面孔的孩子們在剪輯後變成“被迫擺拍”,某段校長摸孩童頭頂的鏡頭被慢放。
當#解剖僞善教育集團#沖上熱搜第三時,暴雨般的舉報電話湧向教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