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深:“嗯。”她擡頭禮貌性看了一眼夏安,注意到她幹裂的嘴唇道:“多喝點水。”
夏安打開門笑了下說:“秋姐你又忘了,我這是遺傳的唇幹。”
………
檐角墜落的露珠正巧砸碎在青石闆上,有人踏進屋來拉開門。
這座仿蘇式建築隻有貓的痕迹,外牆爬滿了植物,陰綠的天空将屋外的葉子多染了一層顔色,葉晚将小吳準備好的矽膠指紋貼在指紋識别器上,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驚到了周圍探頭的小貓。
穿過三道門,碎紙被處理的火黴味撲面而來,沒有多少活人氣息。焚燒爐的殘灰裡還蜷縮着半張焦黃的紙片,幾天前有人來焚毀的M998年的領養記錄。
青白色光色下,葉晚将殘片放入真空修複艙内,指尖微微發顫。
全息投影在牆上上投出細密的纖維結構,她看着納米機器穿梭在碳化紙頁間,突然低眸注意到編号尾數被修改的墨迹,右下角洇着明顯不自然的暈染,那是特制褪色墨水留下的痕迹。
可再也沒有更多的信息了,葉晚不解的愣在原地,有人抹去了數據?還是本來就不存在?為什麼領養記錄要被删去,誰被領養了?
她第一時間查到消息後便過來了,甚至沒有和趙可先招呼一聲。葉晚不理解,可是想不出另外的其它。
另一邊,窗紗縫隙裡漏進細碎的光斑,周遠收回看向窗紗的目光,手摩挲着鎮紙上的浮雕。
在他看不見的視線裡,窗外樹木的枝桠正在風中劃出不可阻擋的尖銳的弧度。
“你比預計早來了兩小時。”他轉身時,制裝駁領上的領針随着他的動作閃過冷光。
秋瑾深将趙可修複的文件拍在紅木桌面,“從路炤塵六歲擊劍訓練時的意外骨折,到她二十二歲‘偶然‘發現陳氏集團的賬目漏洞。”
她聲音突然哽住,因為瞥見書櫃暗格裡那張舊陳的訓練日程表,精确到分鐘的課程标注着刺目的圈……
M999年春日的沙塵裡,十五歲的路炤塵在郊區訓練場重複第七次格鬥訓練。
周遠站在監控屏幕前,看着少女被三個陪練踹倒在新安的鋼架上,卻對着耳麥溫聲說:“站起來。”
漫天沙塵,他擡手擋住助理遞來的藥箱,“傷口感染會讓她對疼痛更敏感。”
“她如果想要進來,就必須長大。”
此刻秋瑾深終于讀懂那些訓練錄像裡,路隊眼中無所謂的習慣和淩冽迅速的反應,原來從小就一直這樣,一直這樣“刷題”。
當路炤塵走進她辦公門時,滿桌的評估報告顯示,她二十三歲那年的“自發“調查行動,實則是經過誘導的必然。
秋瑾深站在在碎紙機旁,看着最後一頁文件被吸入鋸齒,似乎已經感覺到某人的進來。
“你怎麼要到這些文件的?”路炤塵盯着她問道。
秋瑾深:“趙可。”
她擡眸看她:“你同意的。”秋瑾深繼續動作着。
路炤塵這才反應過來是那天的事情,不覺搖搖頭捋了捋頭發。
秋瑾深看着她的眼睛,吞沒了她語氣的玩笑與調侃的情緒。
沉默良久後,路炤塵終于解開制服的袖口,從左到右。
“陳氏當年收養的其實是雙胞胎,周遠火燒檔案室不隻是掩蓋領養記錄……他要徹底抹殺葉晚的存在,但她們從來沒有過任何實質的領養行動,那之後葉晚就被送去了保健院,直到幾年前她成為了你的半個手下。”
“但葉晚不知道這些事情。”
城市天際線吞沒最後一縷殘陽時,路炤塵站在窗前,指節叩擊着桌面,倒影裡的男人與記憶中曾經的自己重疊。
“他教會我殺死兔子的第一步時要切斷聲帶。”
她的聲音輕得像在談論天氣,又像是在歎息“原來真正被割掉喉嚨的是我。”
突然,她的手腕一緊,秋瑾深拉起她的手腕就是往外去,“走了,你又不是兔子,割什麼喉嚨,笨蛋。”
路炤塵一愣,腳步卻跟着她邁出去了,她看着她因為行動而微微飄揚的發尾,下一秒就被她拉出來往車上一扔。
路炤塵也沒問秋瑾深要把她帶到哪裡去,隻是一上車那種矛盾又揪雜的情緒就安穩下來了。
不過秋瑾深的車沒有一點皮革味,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點。
她也沒有開口,隻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路炤塵緊張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直到她身上的甜橙香撲向自己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沒系安全帶。
路炤塵乖乖的等她幫自己系上安全帶,愣愣的往前看,然後開始眼皮打架犯起困來,任由她把自己帶到哪裡去。
途中秋瑾深停了一下車,路炤塵勉強睜開眼睛看向她,感受到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自己說:“我下去買個東西,你繼續睡。”
“好。”路炤塵也不知道自己是答了還是沒答,又閉上了眼睛。
墓園餘晖,路炤塵醒來的時候,望向窗外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色。
路炤塵跟着她下來了,似乎猜到了什麼,停了下來等她。
秋瑾深坐在青苔斑駁的石階上,指尖撫過墓碑上“秋墨”兩個印刻的字迹,落日黃昏斜斜穿過老樹的枝桠,将她的衣服染成斑駁的金褐色。
她将剛買的一束花輕輕放在碑前,花瓣上還沾着花店冷藏櫃的涼氣。
“姐,那年法醫報告顯示你的第三根肋骨斷裂角度不對……”
“你看,她們連彈道軌迹都懶得僞造。”
“但為什麼?為什麼呢?為什麼最後會詭辯成那樣?”
路炤塵倚在幾米外的樹下,看着秋瑾深的背影在暮色裡縮成一片。
情緒的嗚咽被江風揉碎,零落到她耳中隻剩斷續的字節:“跨境洗錢…………陳夜隐…………再給我點時間…………”
當秋瑾深開始擦拭墓碑上根本不存在的痕迹時,路炤塵終于上前圈住她的手腕。
秋瑾深的脈搏在她的指腹下跳得急促,像困在透明空間裡的鳥。
“秋瑾深。”
路炤塵擰開保溫杯塞進她掌心,“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在這裡……”
秋瑾深仰起頭,睫毛上凝着露,忽然輕笑出聲:“路隊不罵我賄賂你?”
路炤塵愣看着她,無奈的蹙眉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汽車沿着江路疾馳,路炤塵拗了幾口,秋瑾深隻能回城讓她開。她坐在副駕駛用刀削着蘋果,果皮連綿不斷墜入車載垃圾桶,手肘偶爾若有似無地擦過路炤塵搭在檔位上的手。
“以前導師教我解剖時,總說髒(第四聲)器的紋理比人心好懂。”
“我當時覺得好好笑,這是什麼青春傷痛文學句子,太尴尬了,直到現在才真正的感覺到這句話是有多麼的無奈。”
她将蘋果切成規整的兩半,繼續輕輕淡淡地說:“至少肝髒不會僞裝成自殺。”
路炤塵踩下刹車,在秋瑾深的注視下忽然把手伸到她面前。
“看清楚了?”
路炤塵将自己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有槍繭的手貼上去,虎口疤痕與秋瑾深掌心的手術刀繭交錯,“你不是一個人。我們的骨頭上刻着同樣的東西,與其它與我們同志的人一樣。”
秋瑾深的指尖顫了顫,最終蜷縮成抗拒的弧度:“路隊的手更适合握槍。”
路炤塵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還是開口道:“但它現在想……”
話沒講完,她就被秋瑾深塞進去了半個蘋果,“這個品種的蘋果挺好吃的,我昨天剛在超市買的,結果忘車上。”
“回去吧,我需要休息,或者你越過我的上級發點獎金給我。我家貓想換個貓砂盆貓糧和貓抓爬了。”
路炤塵拿下蘋果,用另一隻手抽出徽章殘片按進她掌心,金屬棱角刺得兩人同時皺眉,“我不信任何人。”
“其實我也不太相信你,隻是覺得被你騙也無所謂。”
秋瑾深不解着剛想拒絕,路炤塵沒給她機會直接将它放入在她的口袋裡,立刻咬了一口蘋果,打斷她的話:“嗯,好吃,我宣布此刻原味水果勝利了,頒獎頒獎。”
江風掀起秋瑾深的大衣,露出内裡墨綠色襯衫,與路炤塵常穿的内襯之一同色。
回程時車載電台滋滋播放着最近的歌,路炤塵忽然降低車窗開口,扯了扯襯衫解下最上面的扣子來。
“你心跳過速了?”
秋瑾深目視前方,開了個玩笑:“去做冠狀動脈CT吧。”
“是你香水熏的。”
?
秋瑾深:“我沒有用香水。”
路炤塵:“我知道。”
秋瑾深:“無語。”
路炤塵:“陳夜隐上周來過你姐的墓園。”
車身繼續平穩行駛,導航顯示正在經過跨江大橋,路炤塵繼續道,“明天跟我去見葉晚。”
路炤塵補充道:“那孩子破譯了你姐的雲端加密日記。”
十六秒紅燈倒計時裡,秋瑾深數着彼此睫毛顫動的頻率,直到後車鳴笛驚醒這沉默。
路炤塵把車開回自己家附近的商超,對秋瑾深說:“我去買點東西,到這裡就可以了。”
秋瑾深點了點頭:“嗯,我先回去了。”
她重新坐回駕駛位上,看到路炤塵下了車。兩人對視了一眼點點頭便各自離去了。
天完全暗下來,路炤塵回到家收到一個快遞。陳夜隐演都不演了,快遞單上直接寫着肖秘書的名字,裡面是一個舊盒,牛皮紙包裹着它,滲出若有似無的沉香,像陰冷秘密鑽進鼻腔。
裡面有一張便利貼,“林隊。”
她捏着便利貼上“林隊”的手指微微發顫,窗外的樹影突然扭曲成母親臨終前抽搐的手指,再次見到母親的痕迹,竟裹挾着人特有的惡意。
木盒在台燈下泛着棕色,絹布上的血迹早已氧化成褐斑,裡面安靜躺着另外一半徽章。
這枚本該随母親葬在烈士陵園的徽章,此刻缺口處金屬劃痕正泛着冷光。安靜沉默良久,她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她知道那正是母親卧底緝毒留下的布料,陳夜隐的制毒工廠就盤踞在邊境線上。
絹布夾層裡藏着半張舊照片,上面的男人被汗濕的頭發粘在慘白臉頰上,脖頸處戴着的編号牌在閃光燈下異常清晰。
路炤塵抓起車鑰匙沖進電梯。将用袋子裝好的盒子帶回到司院,即刻送檢。
半小時後,痕檢科值班人員用藍光掃過照片背面時,熒光劑顯出一串經緯度坐标,定位點是上周被炸毀的舊址。
她将紫外線燈調至最強檔,細如發絲的暗色紋路緩緩在照片邊緣浮現……那是用血繪成的明桐花,與前案現場的變異毒花屬于同源植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