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天後(醫院)。
消毒水的氣味裹着窗外漫進來的樹葉味滲入病房,路炤塵将出院單對折,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紗布下未完全痊愈的傷。
晨霧還未散盡,她透過走廊窗戶望見一熟悉身影……秋瑾深正在和主治醫生低聲交談,白色大衣下擺露出一截墨綠絲絨長裙。
“您真不再觀察兩天?”護士長抱着病曆本,路過她時在電梯口問她。
路炤塵拿起手機,看到金屬電梯門上自己的倒影,禮貌笑回:“不了,謝謝。”
秋瑾深上來接走她,“走吧?”
路炤塵收起手機道:“嗯。”
秋瑾深嗷不過她着急回到司院,尤其是聽到司院本來打算把陳案外出的事先給二組去的時候。
下到樓下,路炤塵自覺的打開副駕駛的位上了去,兩人一同直接上高速出省去往N市院的檔案科。一路上她們幾乎無言,但路炤塵很安心,緊繃的神經在她的身旁松懈下來,安心的有些昏昏欲睡。
三小時後,秋瑾深拍醒了路炤塵:“到了,路隊。”
路炤塵睜開眼睛捋了捋頭發,看了一眼時間,再看向窗外單獨一個區門的檔案科牌。
穿過挂着M988-998年度兒童領養記錄銅牌的走廊,陳年檔案獨有的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
路炤塵在醫院的時候提前聯系了分派來這裡工作的學姐。學姐唐棠準時出現在走廊交叉口處,将檔案室鑰匙塞進她掌心,她戳了一下太陽穴,道:“呃……陳夜隐?她名下有二次領養記錄,有幾例集中在N市**福利院。”
檔案櫃第三排的鐵皮已經有些變形了,路炤塵用未痊愈的右臂抵住櫃門翻找,秋瑾深眯眼看到,把她拉了起來,蹲下來找。
她抽出一檔案夾,側着打開後從裡面掉出一張舊照片,一約莫五歲的女童站在木棉樹下,後頸有塊胎記。
路炤塵湊在她身側仔細看着,忽然記起之前的某個深夜,葉晚調試無人機時散落的發絲下,也有同樣形狀的印記。
秋瑾深在她的身側,想起姐姐卧底記錄裡的句子:“有的時候,真相比子彈更緻命。”
真相比子彈更緻命……
曲面屏的藍光籠罩着面前人身後的整面照片牆,葉晚咬着棒棒糖,指尖在鍵盤敲出殘影。
陳夜隐基金會近五年的資金流向正被拆解成字符與數據,屏幕上忽然彈出一條M993年的加密郵件:“貨物H201已接收,實驗體轉移至*号基地。”
附件是段十秒的監控視頻:穿藍大褂的女人抱着昏迷女童穿過實驗室,一閃而過女孩後頸的胎記模糊不清,卻在光燈下顯示的宛如血蝶。
葉晚猛地扯下耳機,房間裡開始淹出她清晰卻疑惑的呼吸聲。
半個小時候,葉晚沒和趙可她們招呼,一個人打了卡,騎上摩托來到大橋的觀景台,她摘下頭盔,任由江風掃過自己的碎發。葉晚拿出平闆,無人機傳回的監控畫面閃爍在屏幕上,映入她的眼底。
三分鐘後,陳夜隐的黑色轎車駛入橋底倉庫,被她盡收眼底。
葉晚将加密郵件轉發給路炤塵,附加的定位紅點開始在大橋結構圖上跳動。
江風掀起她的夾克外套時,後頸胎記暴露在暮色裡,像塊還在結痂的新傷。
子夜,指尖落在水果叉上,秋瑾深的眼睛卻盯着茶幾上兩份DNA報告。
酒店的小沙發縫裡露出路炤塵落在副駕駛的絨線帽,黑色長發糾纏在針織縫隙裡,這是她出院後秋瑾深給她買的。
手機震動,路炤塵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女童A的領養日期有問題,實際領養發生在4月6日,陳夜隐應該特意篡改了一天。
光落在她面前的葉晚出生證明複印件上,M992年的鋼印微微暈開。
秋瑾深接起路炤塵的電話,聽到對面說:“我現在還在學姐這裡,找到她說的那個福利院舊址,這個福利院遷了好幾次,998年那年的舊址回去後跟你說,明天去一趟?”
秋瑾深翻了一頁報告,道:“好。”
半個小時後,路炤塵出現在酒店前台,拿了房間卡,她在221,秋瑾深在218。
第二天九點三十三分,路炤塵和唐棠打了招呼,開着秋瑾深的車來到了N市**福利院舊址。
汽車碾過泥濘的落葉碎草,在某處斑駁的大門停下。大門的鎖已經生鏽碎裂了,秋瑾深踢了一腿大門便打開了。兩人在正堂外,大門内的空地上觀察了一下,路炤塵注意道什麼,用腳尖撥翻着什麼東西,在廢墟裡翻出半塊銘牌。
“2号實驗基地”的殘片沾着積累多年的幹涸雨漬,她蹲下身,發現磚洞裡嵌着多枚生鏽的兒童腳鍊……其中一枚的内側模糊刻着“XY”,似乎是名字的縮寫。
兩人入内查看了一下,院内極其陰綠昏暗,像是要大暴雨一般,但外面的天氣很好。路炤塵吸了吸鼻子,拍了幾張照片,便和秋瑾深出來了。
四十分鐘後,在二十米外的斷牆下,秋瑾深看到一管破碎的試劑瓶,她戴上随身的手套,接過路炤塵遞給她的證物袋,将試劑管安放入内。袋内的玻璃碴上的标簽還能依稀辨認出關鍵的字符:“基因重組血清β型,編号H20*。”
回去的路上,秋瑾深拗不過路炤塵要開車,隻能無奈的笑笑坐回到副駕駛上。半路上她想起什麼,問道:“學姐會受影響嗎?”
路炤塵:“什麼?”
秋瑾深:“我們跨省來似乎沒有報備?後面這個方面要是出差錯了會把她扯進來嗎?”
路炤塵:“唐棠啊,不會的,這個沒有到那個範圍,别擔心。”
兩人最後去了一趟檔案科,下午五點十三分開始返回R市。
兩個小時後,夜色漸變成塊浸透醋汁的舊棉布,将N市邊境的盤山公路裹得嚴嚴實實。
路炤塵将汽車拐進隧道時,雨刷器正劃拉着玻璃上細密的雨珠,餘光裡映出秋瑾深在副駕駛翻看檔案的側臉,她注意到她眼下兩片淡淡的青灰。
“還有半小時回到市區。”
路炤塵收回目光敲了敲方向盤,秋瑾深下意識将保溫杯遞過去,枸杞在熱水裡浮沉。
“哦不對。”秋瑾深反應過來将杯子收回來。
路炤塵:“什麼不對?”
秋瑾深:“沒什麼。”
她就是想問下去:“你之前給你的同事這樣遞過?”
秋瑾深猶豫了一下,道:“算是吧?”
路炤塵不再說話。趕回來後,兩人第一時間返回司院内。
辦公室的頂燈下,物證袋裡的加密賬本泛着陳年油墨的時間的氣味。小吳頂着眼鏡,鍵盤敲擊聲混着窗外嗚咽的風聲:“路隊繞開小葉找我,不怕她掀了檔案科?”
路炤塵沒接話,指尖摩挲着賬本邊緣……那裡有道指甲劃痕,與葉晚焦慮時摳左手虎口的習慣如出一轍。
屏幕突然爆出刺目的光,監護費流水像蜈蚣瞬間爬滿界面,周遠的賬戶每隔三年吞下陳夜隐的彙款,備注欄赫然标着“A撫養費-Y。”
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燈忽明忽暗,秋瑾深倚在消防栓旁。
“你早就懷疑了?”她将熱水端給路炤塵,蒸汽在兩人之間織出朦胧屏障。
路炤塵凝視着樓下停車場,葉晚的摩托車獨立的罩在雨披裡,車尾貼着張泛黃貼紙……兩個火柴人手拉手對抗怪獸,突然在這一瞬間令人心悸。
“多年前掃清打非案,有個被救出的女孩在收容所牆上畫過同樣的塗鴉。”
“結案報告寫她轉送福利院,但系統裡查無此人。”
“陳夜隐領養記錄裡有個M992年出生的女嬰,出生三天就被調包。”
她将DNA比對報告推過去,紙張擦過台面發出砂紙般的響動,“真正該叫葉晚的孩子,死在跨境販賣的貨艙裡。”
天台風裹着潮濕水汽湧來,路炤塵攥着手機的指節開始泛白。
城市在灰藍色晨霧中再度蘇醒,公交車碾過積水潭,濺起的水花驚飛電線杆上瑟縮的小鳥。“葉晚黑進系統查自己檔案二次,每次觸發警報後就裝作誤操作。”
熱水氤氲中,路炤塵轉身走向檔案室,M998年福利院領養登記表上,陳夜隐的簽名墨迹在“葉晚”二字上暈開,仿佛被打濕過。
“路炤塵人呢。”向敏的聲音傳過來,人平移的就飄過來了,她左右看了一下路炤塵,道:“哇,你還活着。”
路炤塵翻了一個白眼給她。
“你傷怎麼樣?還能動嗎?”
“一組後方打配合,出動的福利院解救的任務落我們頭上了。”
“我幫你駁回吧,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才多少天。”向敏開始叽裡咕噜的說着。
路炤塵:“走吧。”
“我的天……啥?走吧?”向敏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路炤塵打了一個哈欠:“晚點吧,你那個行動計劃發我一份。”
向敏:“你真的?就在今天晚上……”
路炤塵:“那你現在發給我。”
夜晚的顔色在今天是鐵灰色的。
晚八點零四,路炤塵将車停在福利院後巷的樹下,指節叩了叩儀表盤上閃爍的定位紅點:“熱成像顯示三層西側有六個生命體征,體溫都在38度以下。”
後視鏡裡秋瑾深正用發繩将頭發紮成利落的馬尾。向敏把平闆遞到前座,監控畫面裡布滿蛛網的天使浮雕在夜風中搖晃:“三小時前無人機拍到四個黑衣人在頂樓搬運子箱,看步态像受過專業訓練的。”
路炤塵盯着浮雕翅膀上殘缺的彈孔,推開車門:“行動提前,走消防通道。”
入門的福利院大廳玻璃将淡淡的月光割裂成色塊,路炤塵貼着剝落的牆紙渡步到配電室。
備用電源啟動的嗡鳴聲響起的刹那,三樓傳來門開合的聲響。
三人沿着消防梯無聲疾奔而上,推開三樓的防火門時,濃烈的消毒水味裹着細弱哭聲撲面而來。
六名孩童蜷縮在鐵籠裡,手腕系着塑料環。秋瑾深蹲下身撬鎖時,忽然注意到什麼,将手電筒光束投向牆面,急速道:“通風口有新焊痕,這裡擴建過暗室。”
暗門藏在藝術家的仿制畫背後,液壓裝置啟動時的機油味讓路炤塵呼吸一緊。
千鈞一發之時,她反手将秋瑾深推向立柱後方,三枚消音子彈擦着她耳際沒入牆面。
暗室燈光下,三個戴夜視鏡的雇傭兵正在銷毀成箱的實驗記錄,她們腳邊的武器箱裡躺着印有“N.F-982”編号的舊式手雷。
“帶孩子們撤。”
路炤塵和向敏同時踹翻實驗台撞向最近的敵人,玻璃器皿炸裂的脆響中,雇傭兵的蠍子紋身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對方的刀刺來的瞬間,她借着對方擡臂的間隙扣住其肘關節大力反擰,骨骼錯位的悶響與孩童的尖叫在三人的耳畔同時炸開。
秋瑾深推抱着最後兩個孩子沖出門時,瞥見路炤塵正用槍托砸向第二個雇傭兵的太陽穴。
第三個敵人突然甩出煙霧彈,路炤塵在濃煙中撞到金屬架,掌心觸到冰涼的手雷表面。
應急燈綠光掃過一刻,她在這一刹那她看清了編号,下一秒,雇傭兵的重踹向她肋骨。
向敏從門外擲來的刀劈中雇傭兵的肩胛,路炤塵趁機将手雷塞進對方防彈衣夾層,拉環扣在通風管道的鐵鈎上,即刻撤退。
爆炸氣浪掀翻整排檔案櫃,上了鎖的櫃子頓時裂開,路炤塵扯下燃燒的實驗記錄殘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