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小陳看到工資欄裡刺目的“崗位津貼上調9%”紮進眼底，他太清楚實習司院員很難享受到這樣的補貼。

路炤塵把保溫杯往鐵皮檔案櫃上一擱，輕微的金屬撞擊聲驚得小陳猛然擡頭。

她正背對着他整理現場勘查報告，抽出夾在文件夾裡的租房合同丢在桌面。小陳看着合同末尾新添的“直簽”公章，喉結滾動兩下。

窗外的陽光正好漫進來，給路炤塵随手紮成低馬尾的碎發鍍了層金邊，她轉身不小心掀起桌角現場照片，露出底下被裁切的報紙，那是三年前緝毒司院劉華殉職的新聞，照片裡捧遺照的少年與小陳有二分相似。

“哭就去洗手間。”

路炤塵拎起搭在椅背的外套往外走，小陳盯着她消失在轉角時晃動的銀質徽章，突然被走廊穿堂風撲了滿臉鹹澀。

“欸，現在小陳要崇拜死路隊了。”

葉晚和趙可趴在窗外叽裡咕噜着。

趙可：“感覺他下一秒就要喊路隊老大，喊她菩薩媽媽了。”

兩人中間鑽出一個腦袋，小吳張望了一下道：“啥？小陳轉正了啊？”

然後他的腦袋铛的一下同時被兩人錘了。

“欸葉晚你預約了那個粵菜館嗎？”

葉晚偷笑一下道：“約了約了，不帶小吳去。“

小吳聽到趕緊喊：“诶不帶這麼玩……的……”話說到一半被趙可掰臉了過去。

趙可吹了一下口哨：“我支持，支持葉晚主包。”

“欸路隊不是說你要去哪個哪個組什麼組長來着嗎？”

葉晚肘擊了趙可一下道：“再說吧還不是很想過去，沒申請。哦——，對了沒有青蘋果糖了。”

趙可奇怪的看着她：“我座位上好像還有，沒有你就去買啊。”

葉晚心虛的說：“我的意思是你座位上的也被我吃完了。”

趙可：“…………呀，這對嗎？”

傍晚，城市燈光漸次亮起，在電腦屏幕上折射出光斑，陽光徹底吞沒辦公室時，小陳把揉皺的工資條展平夾進《刑事案件偵查規程》。

第232頁折角處有路炤塵用紅筆寫的批注：“不屈從于，才能一直看到完美的圓圈，才能畫出更好的圓圈。”上面的墨迹洇透了紙背。

工業區。

路炤塵倚在生鏽的貨櫃旁，指尖碾碎粉末。十五米外的集裝箱改裝房裡滲出暖色燈光，六個人并排坐在塑料凳上，統一穿着印有logo的米色制服。

“三組彙報，後窗封死了。”

耳麥裡傳來司院員的呼吸聲，路炤塵瞥見秋瑾深的衣角掠過轉角。

那些人從三小時前被解救時就保持着相同的姿勢，雙手交疊在膝頭，低垂着頭，連呼吸頻率都好像同步了。

她們腳邊散落着撕碎的合同，手電筒一照，碎紙上寫着醒目的“違約金五十萬”。

“路隊，監控拍到郭庭的商務車往港口方向去了。”

葉晚的聲音混着鍵盤敲擊聲，路炤塵用手套抹掉貨櫃鐵皮上的露水。她的餘光突然注意到所有人唇色都是相同的色号。

她擡手攔住要沖進去的人，“收隊。”接而摘下耳麥的動作讓司院員們愣住，“通知宣傳科，就說改為端了個非法勞務中介。”

她的側臉被遠處化工廠的探照燈割成明暗兩半，秋瑾深抱着物證箱走近時，聽見她對着手機說：“讓二組明天接手的時候，重點查她們的唇膏批号。”

回到司院，路炤塵從物證科拿了資料，直接往會議室去，進門時除了葉晚其他人已經到位了。

她把現場照片貼在白闆上，紅筆圈出六個人的唇部特寫。

“**大牌春季限定色，專櫃售價***元。”

她将驗貨單放在會議桌上，單據顯示這些口紅是從她們工資裡扣除的“形象管理費”。

重案二組組長趙楓不解地問：“這是什麼方向？”

“查人被馴化的過程。”

路炤塵用激光筆點着監控截圖，畫面裡人們排隊領取化妝包，“每月強制更換指定色号，超過三次使用自購唇膏就扣發獎金，這是精神禁锢。”

秋瑾深投屏了最新的照片，用激光筆标注着重點：六人的指甲在冷光下浮現出相同序列号的熒光印記。

“微針植入的可溶性顔料，遇汗液顯現。”

她将顯微鏡下的細胞切片投影到屏幕，“她們不敢說話不僅僅因為合同，而是這個。”

切片顯示真皮層有追蹤芯片。

“技術組破解了芯片信号。”

葉晚頂着頭撞開門，筆記本屏幕上跳動着海岸線地圖，“郭庭在她們皮下埋了自毀裝置，一旦定位信号消失……”她邊坐下來邊拿過趙可面前的奶茶。

趙楓看了一眼二組司院員發過來的消息：“港口布控需要特司院支援。”

她邊說邊抛來加密對講機，“但指揮權……”路炤塵接住設備：“特司院二隊負責外圍證據鍊，抓捕交給二組，各走半步。”

夜色徹底沉入地平線時，路炤塵站在技術科監控屏前，看着那六個人的追蹤信号突然集體轉向城隍廟方向。

葉晚嚼着口香糖敲擊鍵盤：“她們的芯片裡寫了自毀程序的觸發條件，要不要，”

話音未落，路炤塵思考一秒後已經抓起車鑰匙沖進電梯：“通知二組改道文昌路，防爆組準備。”葉晚的警告聲被電梯門截斷，路炤塵在急速下墜的轎廂中套上戰術背心，同時聯系着秋瑾深。

一路疾馳九分鐘後，文昌路廢棄福利院地下三層，防爆組破開的牆體露出成排冷凍艙。

“路隊。”技術員舉起輻射檢測儀，“這些冷凍艙裝載的是定向器。”

路炤塵打開變形的艙門，碎冰碴混着二十年前的報紙殘片簌簌而落，頭條《愛心企業家領養孤殘兒童》的配圖上，幼年葉晚躲在人群最後方。

此刻秋瑾深的耳機突然炸響起電流雜音，她點擊檔案傳輸鍵的手指懸停半空，想起三天前葉晚說夢話時的方言，女童A籍貫完全一緻。

到底為什麼陳夜隐要收養她，又抛棄她，銷聲匿迹多年直到現在也從不過問，她不會到最後連真正的葉晚早在三歲不到就死了這件事都不知道吧？

“先别告訴她。”

路炤塵沾滿冰霜的靴碾過地上的碎屑，“等比對完顱骨掃描……”

話音間有一聲低鳴聲切入她的聽力裡，路炤塵立即将秋瑾深圈在懷裡滾向一側，爆炸氣浪傳過來瞬間掀翻半間實驗室。

二十年前被領養的女童A-B-C系列檔案在櫃子坍塌中翻卷，其中一張被火星點燃而燒焦的合照上，穿着菠蘿短褲的小女孩眼睛部位恰好被灼穿，那是葉晚最讨厭的水果。

“路炤塵。”

“秋瑾深？”

耳鳴依舊，周遭還是嘈雜虛妄的聲音，兩人的聲音已經同時響起。秋瑾深焦急的把路炤塵翻過來檢查她有沒有受傷。所幸沒有什麼大礙，路炤塵扶着她起來安慰道自己隻是有點耳鳴頭暈。

“我和秋無事。”路炤塵沉靜地在耳麥裡彙報，大家都路續報備各自的情況，都未有傷亡。

“路炤塵，剩下的由二組接管，你們帶着物證科的那個人先回去，這個案子後面的移交到二組吧。”趙楓的聲音從耳麥裡響起。

路炤塵：“行。”

二組留在現場，路炤塵和秋瑾深先返回了實驗室。，秋瑾深将女童A的紙質檔案輕輕壓在桌面邊緣。路炤塵的手機屏幕在這刻亮起，上面傳送着葉晚發送過來的截獲的疑似東南亞貨輪坐标。

秋瑾深掃到了路手機的界面，兩人沉默了一會，她才道：“到目前為止幾乎沒有那個三歲前的葉晚的生物信息檔案，之後的生物檔案都是與三歲後的葉晚，也就是現在的她有關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的葉晚早就成為了真正的葉晚了。”

舊陳的紙張與新亮的台面形成刺眼對比，她盯着“葉英宛”這個名字，二十年前西南福利院的女童，DNA圖譜與葉晚上周執行黑客任務時意外遺留的發絲的送檢報告完全吻合。

“你當初背調的檔案關于她在福利院之前的身世都是模糊的，但此傘太黑了以至于你都沒有察覺到。”

“這是陳夜隐最早一批‘基因樣本’。”

“葉晚似乎不知道她六歲之前發生的任何事情。”

她将檔案推給路炤塵，“當年被領養的二十個孩子，八個死于毒理實驗，剩下的……再次被送入了庇護所，也是現在說的福利院。她太小了，大腦的保護應該促使她主動抹去了這一段記憶。”

路炤塵按住手機，道：“至少這把傘開始變的越來越脆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