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打量着纓徽,隻覺燦如明珠,賞心悅目。
神色愈加慈和:“長安千百裡外,總歸不方便,你自小在這裡,都督府不會虧待你。”
纓徽心道壞了。
是要挑明,她該如何應對?
回絕不是,應承也不是。
她其實挺想不通。
她比不得王鴛甯背靠并州軍。
又素日花枝招展,不知内斂。
根本不符合世家擇媳的标準。
李崇清好色就罷了。
太夫人為何突然如此殷勤。
見她不語,沈太夫人隻當她害羞。
撫着她的手說:“你在這府裡,什麼事看在眼裡,我也不言虛。大郎說要讨你去,待他病好,下月你就搬去他院裡。我與你阿耶書信說過此事,他一百個願意。”
纓徽咬唇。
沈太夫人放慢語調:“大郎院裡那幾個妾室模樣還成,可惜出身太低,舉止粗俗,上不得台面。大郎外出應酬,自是帶不出去的。你是大家閨秀,知書明禮,過幾個月大郎去檀州拜見檀侯,你跟着他去。”
檀侯魏銘乃是一方枭雄。
已故的前幽州都督李尋舟就是他的部下。
纓徽不關心軍政。
但隐約知道,幽州、易州、定州、檀州皆聽檀侯号令。
每年大都督們于檀州會盟。
這種屯兵重鎮建制極亂。
小小一方天地,各路兵馬彙集。
有李崇清轄制的地方軍。
還有王鴛甯兄長轄制的國朝軍。
隻要平衡不打破,大家還是可以相安無事。
話頭又扯到這上面,纓徽腦子有些亂。
沈太夫人瞧她懵懂的樣子,不由莞爾:“你不要怕,大郎喜歡你,我也視你如己出,從前日子怎麼過,往後日子還怎麼過,隻會更好。”
纓徽隻有點頭。
她又敷衍了幾句,好容易脫身出來。
卻見陳大娘子徘徊在廊庑下,神色甚是怪異。
想來是聽見了,該不高興的。
偏又眉眼含笑,客客氣氣地送纓徽。
待她走後,陳大娘子搖着羅帕嗤笑:“我當是要如何捧她,原是做家……”潘嬷嬷出來傳茶,她忙噤聲迎上去。
纓徽回到自己院裡。
白蕊正守着爐子炖蓮子羹。
知她用過宴席,給她盛了一碗解膩。
梅嬷嬷出來說:“姑娘方才不在,都督派人送來幾匹薄羅料子,做亵衣最好。”
纓徽用瓷勺将蓮子搗得稀爛。
皮笑肉不笑:“嬷嬷辛苦了,快挑一匹中意的拿家去。”
梅嬷嬷是沈太夫人的陪嫁。
早承恩脫籍,在外頭成家。
隻白日來當差,落鑰前要出府。
她虛讓了幾句,不再推辭。
待她走後,白蕊湊過來小聲問:“怎麼了?”
紅珠将她拽到一邊嘀咕。
白蕊歎氣:“我就說躲不過。”
纓徽吞下蓮子羹。
咬牙切齒地想:要是那色胚明兒就死了,那才好。
她放下空碗,将自己關在寝閣裡。
盤算來盤算去。
把妝奁拖出來,數了數銀子和頭面。
逃跑的念頭興起一瞬,立刻湮滅。
亂世邊鎮,流寇匪患。
怕是出不了幾裡地,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她洩氣,又想,要不就從了。
還是不行。
她過過太多苦日子。
一早就向自己保證,斷不能再苦。
如此輾轉反側,稀裡糊塗睡過去。
恍惚間感覺被衾掀開一角。
清冽的梨花香撲來,帶着暖意。
她睜開眼,窗外暮色沉沉。
李崇潤親了親她的唇,問:“怎麼不睡?”
纓徽呢喃:“我要不回家吧,阿娘和阿耶都活着呢,我也不能整天跟個孤兒似的。”
李崇潤撐起身體。
長睫低垂,凝睇着她的臉。
露出些憐惜,怕惹她傷心,很快掩去:“阿姐應過我,要跟我一輩子的。”
纓徽撲哧笑出來:“那時候的話你也信,傻不愣登的。”
李崇潤神色微黯,強扯了扯唇角。
躺回她身側,握住她的手。
指骨纖纖,冰涼滑膩。
好像稍稍用力就能化在掌心。
纓徽想起什麼,問:“你說你有法子,是什麼法子?”
李崇潤合眸假寐。
含糊道:“暫時不能告訴你。”他想了想,補充:“一來你腦子确實不靈光,怕你走漏風聲;二來……怕你害怕。”
“什麼?”
纓徽好奇心起,起身拍了拍李崇潤的臉頰,“你就告訴我吧。”
“知道這些做什麼,我隻告訴你,大哥沒這命,他要不了你。”
身畔久陷緘默。
李崇潤睜開眼,正對上那雙烏靈清澈的美眸。
他微笑:“你不要怕,照舊吃喝玩樂,過幾日咱們去莊子,那兒自在,你穿珠衣跳舞給我看。”
他見纓徽仍舊愁眉不展。
調侃:“再不濟,你那兒不是還有我的亵褲嘛,我要真不辦事,你就去太夫人那兒告我。”
許是夜間多思,纓徽格外惆怅:“我隻能指望你了,你要用心辦——今日我還在王姑娘面前說了你好話……”
她總是善變,李崇潤早習慣。
隻是不喜她提王鴛甯。
不由冷笑:“聖人賣公主,都督賣弟弟,男兒七尺,不知脊梁為何物。”
纓徽歪頭思索,摸摸李崇潤的臉。
勸道:“你心思不要太重,我瞧着王姑娘挺好的,你也就是會投胎,不然還娶不上呢。”
李崇潤突然有些恨她。
惡狠狠盯着她,流出幾分譏诮:“王姑娘要是知道我們的事兒,會如何?”
纓徽想了想,試探:“待你幫我辦成這件事,要不咱們……”
“咱們什麼?”
李崇潤目光冷冷。
纓徽豁出去:“要不咱們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