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拿起披風給纓徽系上。
拉起她的手:“我送你去個安全的地方。”
纓徽猶在驚惶中,木偶似的任他執手引路。
待穿過竹蔭,繞過亭閣。
行路越來越偏,她才逐漸反應過來。
她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但陡然急促的喘息還是暴露了自己。
李崇潤敏銳地察覺到。
邊疾行,邊安慰:“不要怕,這裡很安全。”
他推開假山後的機括。
太湖山石轟轟後退,讓出一道門來。
稀微燭光映出來。
李崇潤攙扶着纓徽,順着暗道石階慢慢走下去。
逼仄的密牢裡血氣沖天,久久不散。
纓徽唯恐失了這絕佳的機會。
以帕掩唇,将湧上酸水咽下去。
有三個刑官上來作揖,李崇潤吩咐:“照顧好娘子。”
纓徽透過憧憧人影看過去。
鐵鍊散落地上。稻草鋪就一張潦草的榻,榻上躺着一個郎君。
體态颀長,面色蒼白。
衣衫還算幹淨,露出的腕上、頸上有道道血痕。
周遭的紛雜像是頃刻間消失不見。
她的世界變得分外安靜。
她唯恐一場夢,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了。
李崇潤如何能猜到這樣的情愫。
他隻不放心地囑咐纓徽:“你要一直待在這裡,除非我來接,否則絕不能出去。”
纓徽木讷地點頭。
李崇潤知她膽子小。
摟住她拍了拍後背,匆匆離去。
刑官知道纓徽身份,忙分工清掃。
收拾出一處幹淨的茵褥,引纓徽去坐。
纓徽的目光卻隻停駐在昏迷的郎君身上。
她緩慢走近,心跳如擂,連聲音都顫抖:“他……”
刑官道:“在都督府裡受過重刑,身子骨扛不住,已昏迷多日。”
她舔舐幹涸的嘴唇,極艱難地問:“能醒來嗎?”
刑官回:“歐陽郎中來看過,說是‘亡血内損’,好好将養,應當能慢慢養好。”
纓徽放下心,仔細凝睇他。
十二歲分别後,她就沒有見過阿兄了。
他如記憶中眉目如畫,俊美如俦。
隻是記憶中他永遠是意氣風發、朗如星月的模樣。
如今的他卻是憔悴的、病弱的。
這定是宿命,這一回要她來救他。
刑官們見纓徽盯着人家看。
料想是這郎君容貌不俗,頗為勾人。
搖頭笑了笑。
纓徽不要他們伺候。
他們便檢查了密牢鎖,各自回值房躺下安歇。
左右無人。
纓徽蹲下,握住謝世淵的手,輕喚:“阿兄。”
未有回應。
謝世淵的眉宇緊皺,仿佛夢中亦有刀風霜劍。
冷汗順着慘白的額角流下來,不時瑟縮幾下。
纓徽将他的手扣在掌心,揉搓溫柔。
輕聲說:“阿兄,葡萄來救你了,你醒醒吧,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鬼使神差的,謝世淵的眼皮竟真的顫了顫。
她恍然驚喜,忙道:“我一直都想着你,想你做的鹿肉脯,自從離開定州,我再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還有你送我的小銀魚,我一直帶在身上,就像你陪着我一樣。”
魇中的謝世淵仿佛在極力掙紮。
喉嚨裡溢出幾縷破碎聲響。
纓徽捧着他的手,如聖物般虔誠:“你醒過來,葡萄什麼都沒有,葡萄隻有你了……”
轟隆隆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抒情。
刑官聽到動靜出來。
纓徽隻有放開謝世淵的手,擦幹眼淚後退。
李崇潤袍裾上沾了些血。
寶劍出鞘,亦有斑駁血漬。
身上披了霜寒。
他快步走到纓徽身側。
明知無礙,還是不放心地檢查了她一番。
确認無傷,才攬她入懷。
纓徽呆呆地任由他抱。
視線越過他的臂膀,兀自落到謝世淵身上。
李崇潤絲毫未覺,猶安慰她:“不要怕,一些烏合之衆罷了。”
纓徽點頭。
目中的謝世淵卻漸漸模糊。
天旋地轉,暈倒在了李崇潤的懷中。
她是在寝閣的螺钿床上醒來。
手腕搭在床沿,上面鋪了紅布。
有一個頭戴翼冠的郎中給他把脈。
李崇潤守在床邊,還穿着染血的衣袍。
見她醒了,忙上前握住她另一隻手。
覆住她的額頭,又問她哪裡不适。
纓徽的情緒劇烈起伏,生怕短暫的相見是一場夢。
屏住呼吸,不答反問:“七郎,我剛才是去過密牢嗎?”
李崇潤面露緊張:“是呀,你怎麼了?”
大喜湧上心頭,纓徽又咳嗽起來。
李崇潤忙給她捶背,喂她喝溫水。
那廂郎中已将紅布藥箱皆收起。
李崇潤焦切道:“娘子不适日久,你自诩名醫,總不能拿那些憂思氣虛的官話糊弄我,必須得診出一二,開幾副有用的藥。”
那郎中約莫四十多歲,濃目薄唇,很是精神,他笑了笑:“七郎,你好生糊塗,你家娘子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