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阿靜城便是那個人為她而建的,那時,他最喜歡的便是抱着她的雙肩,在她耳邊熨帖溫存地喚她的名字——阿靜。
她說,她喜歡看着山腳下的萬家燈火撫琴,他便真得在那山腳下為她建起了一座城,并以她的名字直接将那座城命名——“阿靜城”。
此後,随着從外面來到這座城裡生活的人越來越多,這座原本隻屬于他和她的小城也開始逐漸熱鬧了起來,也真得如當初她所願那般有了那萬家燈火。
之後,他便總會陪着她站在城外那山頭上,抑或者,在他為她所建的那棟明月樓的窗邊,屏息凝神,傾耳聆聽,仿佛永遠都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看着她為他撫琴。
可後來有一天,他接到朝廷的命令讓他率軍前往邊關抵禦外敵入侵。
她便陪他召集了阿靜城裡幾乎所有年輕力壯的男人們,響應朝廷的号召,跟随着他一起到邊關征戰禦敵。
雖然,阿靜城裡的很多人都不曾打過仗,也對前往邊關打仗感到很害怕和膽怯,可為了守護在這個風雨飄搖的亂世裡,好不容易才為自己找到的一個栖身之處。
他們也都同仇敵忾願意前往邊關禦敵。
她永遠不會忘記,她帶着城裡的老弱婦孺在阿靜城下為他和即将追随他一起前往邊關的男人們送别時的情景。
瓢潑大雨中,她獨自踏上城頭,含淚撫琴,以一曲“征塵歎”為他和那座小城裡即将遠征關外的兒郎們送行。
但任憑風雨獵獵,凄涼徹骨,琴聲嗚咽,催斷肝腸,卻仍掩不住那大口酒碗一聲聲摔落在地濺起的嘩啦聲響,使得她以及在那淋漓大雨中經久不息痛苦哭喊的人們都難以釋懷。
後來,她給他寄去了許多書信,但卻都沒有任何回音。
直到有一天夢裡,她夢見窗外有飛鳥為她捎來一封書信,待她拆開來卻看見上面僅有兩行字,“素聞世上有仙姝,卻未一睹芙蓉出。悔恨不知卿似夢,而今悔悟卻難抒。”
那一夜,她驚夢醒來卻真得在那窗前撿到了那一封他讓飛鳥捎回的絕筆情書。
從此,阿靜城裡每當夜色漸濃燭火将熄的時分,明月樓上便會響起那首斷腸恨曲凄花别豔。
一年一年過去,凄花依舊凄零,别豔終成别恨。
終于,恨燃風雪,終成夢魇。
那一夜,阿靜城外山頭上的夜空下面突然升騰起滔天烈焰,漫山遍野都随之響起了鬼哭狼嚎的聲音。
那一夜,她的将軍已不在她的身邊,她隻能自己挺身當關,守護她和他曾經一起建立的這座小城,守護他為她最後留下的這一份思念和牽挂。
她答應過他,她會為他守好這座城,等他回來。
她絕不會讓自己違背對他的承諾和約定,她也絕不會讓自己辜負當初他臨行前對她的托付和希望。
琴音絕響,蒼穹悲歎,她卻不知那些惡靈怨魂竟都是她自己所招惹來的。
若非她夜夜彈奏那一首“凄花别豔”,他們早已在邊關得以安息輪回往生。但她卻打擾了他們的安甯,讓他們心有牽挂怨念難消。
終究,他們不僅沒有能夠高歌凱旋,卻都化作了怨念滿身的厲鬼回來。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他,竟已成為了那般模樣。
而且,看着城中那一幕幕血腥凄慘的場景和畫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會成為了這座城的掘墓人。
他們曾經都是她們的父親、兄弟、丈夫和朋友啊!可最終,卻是那些原本想要守護她們的人,在她那一曲傾訴幽恨和思念的斷腸恨曲之下,竟讓他們成為了将她們親手摧毀屠戮的夢魇。
此恨可恸天,可蒼天卻隻是沉默。
悲怆之中,她終究仍是憶起了前塵。
原來,她真得就是那天上瑤池眷戀紅塵私逃人間的仙姝。
這便是上天給她的懲罰,無論她愛上了誰,注定都将會是如此結局。
若要結束這一切,她便隻有一個選擇。
那便是接受天譴罪罰“誅仙劫誡”!
夢魇仍在繼續,阿靜小城已将淪為阿鼻地獄。
雁寒沙不忍再看身邊所發生的那幕幕悲情,終于,還是心甘情願地決定了接受那天譴罪罰“誅仙劫誡”。
萬卷劫誡天書,釋出忏悔秘文,一字一字皆烙印在她的身上,每一個字落下都仿佛像是永遠也無可磨滅的創痕一樣深深地烙印在她的靈魂之中。
待“誅仙劫誡”将近完成的時候,漆黑籠罩的暗夜裡終于迎來一絲光明,逐漸将整座阿靜城重新照亮,卻隻有她自己将被永遠吞噬在無盡的黑暗裡。
她的眼淚落下,天空裡也突然下起了淅瀝的小雨。
眼淚冷冷地打落在他的臉上,他不經意地也擡起了頭,将目光往天空深處望去,仿佛隐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逐漸遠去,直至那個朦胧的身影永遠地消失不見。
然後,他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了有些落寞憂傷的笑容,卻感覺不到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感到很難過和悲傷。
這時候,他的身後突然有人撐着一把油紙傘走了過來,眼底滿是溫柔笑意地對着他輕聲說道:“走吧,城主,下雨了,咱們回去吧。聽說,王大娘家昨晚又蒸了幾籠蔥油酥花小甜糕呢,咱們再不回去,王大娘他們可又該要着急了。”
那城主仿佛有些茫然和失落地擡起手将臉頰上的雨水擦去,轉身摟着那女子的肩頭笑着說道:“嗯,咱們這就回去吧,可不能讓王大娘等着急了。”
随後,他們的身影也在雨中漸漸遠去,隻聽得那城主似乎也将那名給他撐傘的那名女子喚作——“阿靜”。
月曉,風清,仙姝撫盡征塵歎,雁箋欲絕别豔凄。素影寒沙從頭問,此花端合在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