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關上院門,隻見眼前依稀火光。
她步伐拖沓,連眼淚也因極度的疲倦與悲傷而流盡。
看着那條小橋,水流緩緩,映出夜空中斷斷續續的火光。
黛玉的腦海中不止一次的自責與痛苦。
她沒能等到寶玉回來便已讓賈府家破至此,甚至沒能為身側之人争取一線生機。
賈府不守身持家,奢靡浪費,坐吃山空;管家不嚴,才出吳新登那類貪墨家産的家仆,才至環茸薔三人帶賊上門,自戕自害。
落罪抄家并非重點,賈府的奢靡、族人的堕落,隻是成為了這場末世災難的引子。
縱使自己閱遍千書,也難敵四手。
隻怨蒼天無情,惡人當道,為虎作伥。
可莫說賈府今日如此,但尚且有一口粥水湯藥喝。
天下大亂,尋常百姓家怕是既要面對賊寇戎羌,更是連吃的都沒有。
無論是賈府裡的閨中小姐,或是作一尋常百姓,黛玉都覺亂世之下隻有絕路。
剛才滲人的叫聲已經變得時有時無,好似外面人都被殺了幹淨。
此時無聲勝有聲,像是對她的殘酷審判,一切過往都在此刻歸零。
遠遠瞧着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好些人,可還有人佝偻着行走巡視,有人蹲在屍邊似在啃咬。
黛玉見了,卻不驚懼。
她隻想,若自己去了,歹人或許就消停了,能給賈府衆人尋一條生路的話,見了老太太還能說自己盡力了。
也能留得清白,不至于受人侮辱,還有顔面見寶玉。
她沒有再回頭,站上橋欄,抛起手中的繩索挂于樹梢,打了個死結。
竟如此簡單,如此快。
黛玉雙手抓住繩環,朝遠處連喊了三聲寶玉,便蹬了腳從橋欄上離開。
意識漸漸模糊,眼前一黑前,隻見那幾人許是聽到了聲響,身形扭曲疾步奔向自己。
她想要掙紮,但全身的力量幾乎用盡,身體隻剩下搖曳不定的餘晖。
身體中混沌漸無,沒了力氣,隻随勁風搖擺。
令人窒息的感覺讓她登時覺自己已然靈魂出竅……
“莫要停留!”
那聲音如雷般在她的耳邊炸響,一個低沉而急切的男人,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她并未感到如預期般的解脫,反而有一股劇烈的拉扯感從腰間傳來。
随之而來的是一種劇烈的震動,被猛地從死亡的深淵拉了回來。
腰間那猛的有一勁力,震得她彎腰将腹中黑水全嘔了出來。
她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了那身高挺拔的身影。
那人将她完全罩在陰影之下,昏暗的夜色遮蔽了他的容顔,但長袖振舞,金剛仗橫于身後。
她能感到,他的存在是如此強大,無可忽視。
那人像拎貓一般将黛玉從橋欄上拉起,堅強的臂膀環繞住她的腰間,從背後托住了她。
“你想被活屍吃了嗎?”那人冷冷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憤怒與警告。
黛玉的心頭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她内心的某個部分似乎已經徹底放棄。
好歹讓她清清白白地走。
黛玉腦中一片混亂,但陌生男子如此近距離的靠近還是讓她害怕又生氣。
“你放我下來!”
那人卻不語,緊緊抱住她,隻見一人扭曲地快速襲向他們,伴着野獸般的嘶叫。
黛玉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聞到腐屍版的氣味。
這一瞬間,對面便要撓過來,耳邊銅環震響,似有棍棒攜風而過,那腐臭的人便飛了出去。
“不想死就别說話。”
說話間,又有兩人襲來。
黛玉吓得抱緊了身旁唯一的依靠,而男人手中的禅杖隻一轉,不知如何,那兩人也被擊倒。
地上三人扭曲掙紮,男人“啧”一聲,松開了黛玉。
可就在黛玉準備授受不親躲開時,男人拉着她的手腕,快步跑離園地。
黛玉本就是病弱嬌貴,被強行帶着向前。
想停下來,可身後幾人嘶吼着窮追不舍,身前男人手腕又扣得緊。
他們就這麼闖進了一處院子,眼前的景象仍舊是火光,屍體遍地的凄涼,刀刃相擊的聲音此起彼伏。
借着火光,黛玉才看起男人的背影。
那人看着身長八尺,脊背挺闊,身形魁梧。
一身素色僧袍沾染了血色,手中的金剛禅杖銅環鈴铛作響,可腰間又别一長劍。
似僧似匪。
他們就這麼從人前疾跑而過,黛玉喘極,“你……你是誰!”
男人這才回過頭,見黛玉為難,隻一用力,又把黛玉扛了起來。
“在下裴石,追一活屍,路過。”
黛玉臉色蒼白,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沒了生氣,就像一具松散的木偶,倒也讓裴石省了麻煩。
血腥氣息彌漫的賈府大觀園,曾經繁華的府邸變成了強盜和活屍的獵場。
他并不打算幹涉這場亂局,他有自己的目标——尋找那具紅衣活屍。
既然已經救了人,那就不要白幹,還是将她安置好。
鹬蚌相争,漁人得利。
裴石不知不覺中搶走了賈府最值錢的東西,立刻便被認識黛玉的賈環和錢槐盯上了。
“這和尚哪裡冒出來的!”一個充滿敵意的聲音響起。
裴石循聲轉過頭,隻見不遠處争鬥的人都看向了自己。
柳湘蓮與賈環兩班人在院中打得昏天黑地,不分伯仲。
賈蓉、賈薔手中已經有了寶玉和平兒做要挾,見勢不利,早已跑了。
柳湘蓮與冷子興一夥隻管劫财,可賈環還想奪得賈府的宅邸,他就必須要抓住管家的林黛玉。
裴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堂而皇之地扛着黛玉,引着好幾具活屍,在園子中穿行而過。
錢槐對賈府沒興趣,賈環和趙姨娘在,他本也隻能得些金銀。
但他要黛玉,偏讓人搶了先!
看到裴石抱着黛玉,賈環頓時愣住了,随即怒聲道:“快!給我抓住他們!抓到有賞!”
裴石意識到自己怕不是已經卷入其中了,歎了口氣。沒有理會他們,依舊穩步向前走,絲毫不慌亂。
他知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應對這些人,隻是他不願多費時間。
一路不見自己所尋那紅衣披發活屍,裴石打算将這燙手山芋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