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慣了她做姑娘時說話刻薄的樣子,此時竟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往後,這府裡的事情還有很多,還要周大娘和林大娘多費心。”黛玉将周瑞家的扶起,眼神卻看着林之孝家的,“你們家的差事還叫兩位接了過去,各院的丫鬟家丁,今後也得有個主心骨,得有人主持。”
她用扇指着地上的屍首,“就像今日這事,便是沒人主持了。若林之孝和周瑞在,現在想必已經有了主意,使喚衆人都忙活起來了。”
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眼神交彙,黛玉此番話無疑是讓她們接下夫家的事,當兩府的總管。
衆人的吵鬧還沒有了結,黛玉直接平靜地宣布了權力的交接。
這一刻仿佛沒有了家仆間的恩怨,衆人隻想着如何穩定住這個複雜的局面。
林之孝家的沒想到黛玉竟然沒有收走他們手上的管家權,反而将總管的權力給了她們。
縱使是“天聾地啞”的林之孝家的,也有些為難,不得不推拒說:“謝奶奶看得起,我等隻是婆娘,如何做得了這府中總管。”
林之孝家的這邊說着,而先前因為給女婿冷子興開門導緻賊寇進門而落了衆人的口舌的周瑞家的卻說:“奶奶願意相托,我們定當事事鼎力相助,隻是希望奶奶照顧點奴才我們。”
黛玉輕輕地咳了幾聲,咳嗽聲像是微弱的風鈴,幾乎是細若遊絲。
聽到紫娟柔聲提醒:“奶奶,請休息歇息一會兒。”
“就這麼定了吧!”黛玉随意擺擺手,被紫娟攙扶着,與李纨走到柳堤的石幾那坐下。
裴石見黛玉一行人過來,随即起身,讓出了位置。
黛玉朝裴石作揖,便坐下。
她的衣裳被風輕輕吹起,素雅的青色紗袍随風舞動。此時她的臉色蒼白,仿佛也是這風景中的一部分,既美麗又悲涼,叫人憐惜。
李纨坐在旁邊,略顯憂心地看着她:“寶二奶奶,你身體虛弱,别太操心這些事,交給下人去辦吧。”
才剛從病榻起來,走了這麼一段路,又說了這麼多話,确實感到心神疲倦。
黛玉搖搖頭,稍稍閉目調整了一下,繼續道:“林大娘你看安排一些人把亡者送出府吧。”
林之孝家見周瑞家已無言可說,便主動低頭,給黛玉台階:“既然如此,便依您的意思,今日便讓人都送去義莊,之後再商議安排。”
她的語氣中一絲順從,也不失體面。
黛玉方才一路趕來,又說了些話,便有些氣虛。
走近時,邊咳了幾下,聽起來氣若遊絲。
林之孝家的說完,黛玉目光掃過坐在一旁的裴石,淡淡地開口:“裴公子,您覺得現在的安排如何?”
李纨已經将柳堤的事情簡要地告訴了她,黛玉心中也有幾分疑惑。
裴石明明是外人,事關生死,卻提出無理要求,對府裡的事指指點點。
但黛玉并未責難,反而詢問他的意見。
偏袒維護之心,昭然若揭。
裴石也沒客氣,聲音穩定直接道:“我還是覺得在府中火化較好。”
黛玉瞧着便覺裴石是個果斷且有主見的人,便順着剛才李纨說的事道:“方才便聽大奶奶提到過‘屍變’一事,老實說,我并不完全相信。”
她話音剛落,周圍的家仆們就低聲議論起來。
方才在地上還躺着、蹲着的人,還有邊上湊熱鬧的,都還等着看黛玉的态度。
“寶二奶奶?”
昨兒還是颦兒,今天就變成奶奶了。
裴石笑着學府中下人那般叫黛玉,“府中有幾具我昨夜處理的活屍還在這裡,如何不能作證?”
這樣的質疑裴石習以為常了,他便是因此被收走了度牒。
“我見府中受害之人多是刀傷火燒所緻,想來是活屍進府之前,府中衆人便已遇強盜入門,逃遁藏匿。”
裴石掃了一眼剛才輕易被他撩到的弱奴,目光掃過那些曾經被他輕松制服的家丁,嘴角微微上揚,目光似察覺的蔑視,“若不是如此,就這些人要守府禦敵,恐怕這裡躺着的就還有他們了。”
黛玉沉默片刻,思索着裴石的分析。
她雖不完全認同他的看法,但仍感到他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黛玉心知昨夜園中并沒有見到多少賈府的人積極禦敵。
但昨夜夜深瞧得不仔細,對于黛玉來說,也并沒有什麼活屍,隻有人罷了。
“那些躺在地上的人,或許相貌與普通人無異。若非裴公子出尊手捉拿了賊寇,恐怕旁人以為所謂的‘活屍’皆是裴公子所為。”
他們面前的家仆便是黛玉口中說的旁人,其實她自己也有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