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賊寇走後,黛玉作為當家主母,要處理的事務堆積如山。
府中必須清點丢失财物,重新點算府中人丁,處理府裡死傷者的善後。以往這些都有林之孝和周瑞兩府總管安排,再報與黛玉決斷。
現下林之孝和周瑞不在,黛玉凡事就得親力親為了。
奈何府中并不是每個人都似紫鵑對主子用心,那些弱奴不僅時常疏忽怠慢府中工作,還沒從賈府以前養尊處優的日子中出來,偶爾還要惹是生非。
上次便有十幾個婆子帶着家丁去廚房鬧事,叫嚣飯不管飽鬧得不可開交。
見無果,幹脆揚言要去投奔強盜勉強還能吃飽飯,帶着人離開了賈府。
生死乃大事,如今就地上這十數具屍首,更是可以吵翻了天。
黛玉帶着李纨匆匆地趕往柳堤,誰知衆人早已分出了勝負。
那金剛禅杖筆直地紮在土裡,裴石覆手坐于石凳之上,眼神清冷,眉宇間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
他坐在那裡如同一座秃山,面容冷峻卻氣質逼人,讓人畏懼。
便是那一襲素色僧袍,黛玉心頭微動,認得這是昨夜幫她的裴公子。
果真如昨夜所見,當真是一魁梧噴張的漢子,難怪武藝如此高強。
裴石看着倒沒有武僧的粗犷氣質,反而眉目深邃,下颚棱角分明,相貌堂堂。
不怒自威勝過世家公子寶玉的輕狂肆意,俊朗非凡更比神武将軍之後馮紫英。
裴石也就是用了些拳腳,都未用上兵器。
這些人太菜了,根本就不夠打。
那幾個家丁躺在地上哀嚎不已,而其他好事或怕事的則站于一旁,三兩成群的圍觀碎碎念,就等着有人來發落這外來惹事的。
周瑞家的見主家有人來了,急急地湊到了她身邊,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奶奶啊!這府裡已經是多災多難了,怎麼就來了個妖僧啊!不僅妖言惑衆,還動手打人!”
黛玉見周瑞家的眼睛都哭得不紅,也就是兩條淚痕半幹不濕的。
她好似安撫地拍了拍周瑞家的手臂,柔聲安慰道:“你先别急,先别哭。”
說罷,從她身邊走過,問林之孝家的:“林大娘,這是怎麼回事?”
林之孝家的站在一旁,眼神有些躲閃。若非黛玉問了,就剛才李纨在時,林之孝家的便不願說話,摻和是非。
跟李纨,是一個态度。
她看了看一同來的珠大奶奶,心想,大夥都說珠大奶奶是大菩薩,可如今王夫人不在了,沒了上頭的婆婆挑刺,大抵不會偏幫這些下人。
“寶二奶奶,”她輕聲開口,“師傅想盡快将這些亡者火化了,或是送出院子。隻是這裡有的親眷都還在府上,我們還在等着奶奶你發落。”
珠大奶奶雖是嬸子,但府中的事情還是得依着寶二奶奶的決斷。
林之孝便是見了黛玉急着安撫周瑞家的,卻不問她個所以然,反而問的自己,便猜她并不會偏幫家仆。
畢竟,衆人念珠大奶奶是大菩薩,而寶二奶奶,是個刻薄主子。
黛玉輕輕點頭,神情略顯凝重,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裴石身上。
自她一到,他便盯住了自己,這樣的眼神有些過于直白。
黛玉心中腹議自己是不是哪瞧着奇怪了,又在心中編排這眼神很是不禮貌。
正當她走神思考時,周瑞家的又開口了,“怎麼現在還裝聾作啞,這地上死的莫非沒有你家的?!”她眼中滿是憤怒,手指指向林之孝家的,語氣中帶着幾分責難與不解。
可是林之孝家的不為所動,隻是默默把頭轉了過去。
周瑞家看到林之孝家的态度,愈發憤怒,雙手緊握成拳,“這些人都是為了主家死得冤枉,奶奶可不能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被外人糟踐了!”
黛玉心中歎了口氣,府裡的人多不服她,此時若不回應,怕是隻會鬧得更難看。
“若不是他們日夜守衛,我們怎能抓住賊首?我這邊定給各位一個交代。”
她的聲音真摯且有幾分哽咽,倒令在場的人不由得自主安靜下來。
周瑞家的似乎被她觸動了,擡手抹去眼中的淚水。
黛玉看着躺在地上的林之孝和周瑞,心中歎息,往後很多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了。
“人死不能複生,總是要入土為安的,左不過是何時送出去罷了。”
她主持道:“聽聞昨夜賊寇潰敗而去,他們必然還要重振旗鼓,伺機報複,不過今日不會再來叨擾了。我們不如一鼓作氣,今日便将往日一直拖延府中家仆的後事一并處理了吧。”
黛玉見衆人不說話,便知這事還須要找人負責才行。
她彎下腰去扶周瑞家的:“周瑞雖說管着甯國府,但自我當家之後便頗多支持。而今他和林之孝死了,我如同失了左膀右臂。”
黛玉這是真心話,也說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