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天色昏沉,風聲陣陣。
寂靜如鏡的湖面如今泛起陣陣漣漪,仿佛即将迎來一場風暴來臨。
風吹帶走一片片萎謝的花瓣,那些潔白如雪的花瓣随着風舞動,輕輕飄灑幹燥的石闆上,帶着凄涼的陣陣。
黛玉擡頭看天,夜晚鮮紅如血的圓月,此時在碧藍天空下隻是淡淡的粉,不似那般猩紅滲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殘光,披着出冷冽的光輝,仿佛在無聲地歎息着世道的衰敗。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啊①……”
賈府敗亡,寶玉金瓶落井,便是天意嗎?
她的思緒未及深沉,整個人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眼皮重得如千重斤,終于支撐不住了。
“颦兒!”李纨驚慌失措,急聲叫道,裴石急忙将她扶住。
外邊的風聲愈發凄厲,夾帶着北方的寒氣,吹得院中竹林沙沙作窗。仿佛在為這座豪門和這個時代的終結,送上最後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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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中,小舟的晃動逐漸平穩。
四下無人,李纨允了裴石給黛玉号脈。
裴石久病成醫,出家的寺廟主持又極善醫術,便是多少也能号脈開方的。
裴石見脈象平穩,便直接抱起黛玉,快步送回了潇湘館。
李纨見裴石竟能飛檐走壁,實在是追不上他的腳步,隻能和家丁處置好賈環了。
紫娟早已在潇湘院等着自家姑娘回來,隻是她沒想到,自家姑娘竟是從天而降。
潇湘館靜谧如常,竹林中的微風拂過,裴石穩穩地從後牆跳下,便将竹林中旁煎藥的春花吓了一跳。
“你家姑娘并無大礙,大抵是氣急攻心,昨夜又是受了風寒,累極罷了。”
裴石語氣淡,說着将黛玉安放在床榻之上,裴石便對紫娟說道:“既已送回,我便走了。”
紫娟憂心地看着黛玉,方才又是探探鼻息,又是試試體溫。
聽裴石要走,還來不及起身,便着急回頭道:“多謝師傅。”
裴石頓了頓,又說:“我一路躲避他人而來,這事也隻有大奶奶知道,你與其他人也莫要說起便是。”說罷擡腿離去。
紫娟這才起身追了出去,隻看到裴石隐入竹林,又從後牆躍然離去了。
等黛玉醒來,已經日落西山,天邊的餘晖和那越發紅的月色将天空染成了淡淡的橙紅。
“姑娘,那師傅當真細心。”紫娟說着她被送來的事情,又給黛玉送來了已經熬了許久的米湯。“下次要他别翻牆了。”
溫溫的,還未吃着,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黛玉慢慢地抿了一口,溫熱的湯水滑入喉嚨中,似乎便能驅散體内的寒氣。
她用勺子輕輕撥着乳白色的濃稠米湯,裡面白-花-花的大米都熬開了花。
上次湘雲來找,瞧見自己吃那芋頭粗米粥,便說自己身子弱該吃些精米才能好。如今她就算當家了,卻再沒吃過幾次精米。
“想來你尋這大米必不容易吧?”
紫娟一愣,輕輕放下手中的醬菜碟,并未多想黛玉為何這般問,便答:“廚房自然是沒有了,不然就算不給主子們享用,也叫上次鬧事的幾人給搜刮去了。這些米啊,都是林之孝家的孝敬您的。”
“林之孝家的?”黛玉低聲自語,神情如水般靜谧,掩藏着滿心的疑慮。
黛玉想到了廚房平時昧下的,或是珠大奶奶稻香村的,也沒想到是林之孝家的。
“大米現在可是精貴之物,她又如何有呢?”
可是話才說完,黛玉便想到過往府中奢靡,就算是仆人們也都跟着主子酒肉不斷,平時有好處也沒少揣進自己兜裡。
林之孝之前便是為鳳姐當差,雖然隻是二當家,但也管着大觀園。他們家不如大當家賴大家的富有,但是必然也沒落下好的。
紫娟不知黛玉心中疑窦叢生,她隻道:“林大娘說姑娘大病初愈,若是還吃那些粗糧谷物怕是身子受不了,便把自家往常存着的這些個大米拿了出來。”
紫娟擺好了碗筷,便坐在一旁如往常一般做起了女工。
府裡日子沒有往常好了,連帶着布菜也變得簡單起來。府裡幾個丫鬟得了閑暇便做一點繡品,想着日後可以拿出去換錢。
“林大娘拿來的也不過一小袋,我便想着姑娘素日吃得不多,不如緊着點吃。”
紫娟見黛玉若有所思,以為她不高興,便說:“姑娘莫要多想,若是能多吃點,我也不怕麻煩,再去給姑娘煮就是了。我隻是想着這米不多,往後指不定還有用到的時候呢!”
黛玉笑了笑,“沒有,我隻是在想府裡的事情,這樣挺好的。”
說罷,便用筷子夾了一塊醬菜搭着米湯送了下去。
紫娟見黛玉吃得下,也高興,順勢将府裡的事一一說起:
“林大娘回來,好像事情辦得不是很好,正等着姑娘起來傳喚呢。還有珠大娘子做了主讓衆人明日再到議事堂,又說環三爺的事先放一邊,叫姑娘多休息,第二天再做打算也行。”
“嗯……”黛玉輕輕應了一聲,目光不自覺地移向窗外,天邊的餘晖已漸漸褪-去,昏黃的光線滲透進窗棂,廳堂裡便有了人影,黑洞洞的。
入了夜,這些事情都不要緊。
最要緊的便是要防着外人入府。
如今不僅僅要防着賊寇強盜,還有裴石口中的活屍。
“紫娟,替我叫裴公子和林之孝家的來議事堂見我吧。”
“姑娘說的是那位師傅?”紫娟放下繡品,擔憂道:“今日姑娘受了風寒剛好,不如就隻叫林大娘到潇湘院裡……”
“去叫吧。”黛玉何嘗不知道自己已是勞累,但有些事情該求人的便得求人。
“總要先把今晚平安度過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