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準備出府去嶽神廟的家丁已經整裝待發,在院中進出。
唯有裴石閑适地站在馬車旁。他穿回了那件俨乎其然的僧袍,漫不經心地抛着手中的錢袋。
錢袋中的銀兩不似銅錢,發出的聲音沒有那麼脆。
黛玉一大早來送,“裴總領此次出府,順道替我在外采買了一些糧米兵器。”
“瞧着不少。”裴石将錢袋随手揣進衣襟,笑道:“奶奶就不怕我帶着錢一去不回嗎?”
黛玉知道他又打趣自己,“你的禅杖還在栊翠庵供着呢。”
“奶奶把那禅杖當了,也不值五兩銀子。”
黛玉懶得與他耍嘴,回歸正題:“記得,無論如何,一定在入夜前回來。”
裴石挑了挑眉,問道:“奶奶說寶二爺,還是……”
黛玉輕歎一聲:“能把寶玉帶回來最好,便是不能,你與府中家丁也要平安歸來。”
如今既知道寶玉就在城西嶽神廟,黛玉也不必再空守府中,日夜煎熬。
可嶽神廟就在城西城門外,也不算遠,但早先賈芸與小紅出去尋寶玉數日了無音訊。
黛玉覺得心急不得,隻打算叫人多出去尋幾次。
家丁通傳,一切已準備妥當。
裴石瞧着黛玉與紫鵑主仆身影單薄,俯身問道:“奶奶把府中忠心的家丁幾乎都給了我,便不怕府裡有事嗎?”
黛玉知道這不過是他的試探,她輕輕一笑:“這些人不是給你配的,而是為了把寶玉帶回來。”
頓了頓,她又叮囑道,“按時回來,府裡自不會有事。”
山石被人合力搬開,府門緩緩打開,馬車後跟着十幾人踏出榮府的大門。
紫鵑見一切恢複原樣,自家姑娘卻還不離開,安慰道:“姑娘莫要擔心了,等寶二爺回來,這日子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黛玉心中期待,但是又不知為何總覺得惴惴不安的。
天色尚早,黛玉索性帶着新作的人丁名冊,往稻香村尋李纨去。
眼下,李纨要掌管府中農桑之事,可賈蘭的書業也是要緊事。
賈代儒不在,黛玉主動請纓,願意在找到先生前,替李纨指點賈蘭功課。
雖都來自江南書宦之家,李纨被女子無才便是德所束縛,雖也讀書識字,卻學的都是些女德文章,隻能督着賈蘭讀書騎射,便也找不到先生給他。
但黛玉自幼随有名功的賈雨村習讀聖賢書,文采學識遠超大觀園衆姐妹,甚至在府中那些纨绔子弟之上。
李纨求之不得。
一進門,正見李纨立在廊下,半嗔地催促賈蘭進門:“這些個牲畜便是叫碧月她們放養就好了,怎得要你自己白費那看書時間與她們玩樂。”
稻香村與潇湘院一般要搬離大觀園,正忙着收拾亂作一團。
賈蘭低着頭,手法輕輕摩挲着陪他練騎射的花鹿,似是有些不舍。
黛玉見狀,莞爾一笑:“讀書人若隻知舞文弄墨,往後蘭哥兒變那前唐李公垂,日後飛黃騰達盡忘往日疾苦。不如偶爾讓蘭哥兒松快松快,留着寫讀書之外的事,也好夢中曆曆來時路。”
李纨聞聲瞧見來人,忙迎上去道:“我若能知他終能封侯拜相,便由着他玩鬧了。”
黛玉淺笑,無奈搖了搖頭。
而賈蘭聽她這麼說,臉色微微一紅,卻已不好意思再多耽擱,規規矩矩地回房中去,倒也不用李纨再催促。
李纨笑道:“你倒是哄會小孩子,換我說上半天,他都不肯聽。”
“往日蘭哥兒在書塾念書還有些伴,如今是他一人刻苦,便已是寂寥了。”
李纨歎了口氣:“家中上下都指望他往後考取功名,重振家門,千斤重擔壓在身上,如何能放松啊?”
“雖說為學讀書,須是耐煩。但如今家中被奪爵,幾位老爺都身負罪名,隻怕對蘭哥兒來說,往後仕途之路難走。”
黛玉對賈蘭笑道:“蘭哥兒,往後若要成就功業,便不能隻執着官樣文章,修文演武都要兼顧。往後晨起,不如請裴總領教我們拳腳功夫,習武之後,再到我房中修習書畫文章,如何?”
賈蘭聽罷,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微微一亮,似是有些意動。但他性情拘謹,隻是看向母親。
李纨督促賈蘭讀書的憂慮被黛玉直言說破,但在孩子面前,他又不好說嘴,隻問:“這……合适嗎?”
“蘭哥兒五歲便入了私塾,學問必是不差的。如今世道紛亂,多少文臣尚需提劍從軍,守家衛國,便是連賴尚榮不也因流民占了知縣府衙辭官避禍了嗎?可見如今已非紙上談兵之時,學武不僅能自保,還能救人,往後指不定建功立業,又是另外一種仕途出路。”
說到此處,黛玉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珠大奶奶莫非忘記了,我們賈府便是靠軍功掙得了一門兩國公的?
李纨恍然大悟,道:“便就這麼辦了,等裴總領回來,我便置辦些東西讓蘭哥兒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