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石條件有三:
一是當家的要管住府中奴仆,若是叫他覺得難管了,便算了;
二是他并非賣身入府,當家的要以禮相待,他若不舒服,便算了;
三便要府中掌刑之權。
前兩項便是他不說,黛玉也覺得合理,本就是當家的應該做到的。
隻是這第三,裴石并非賈家人,由他行家法,似乎有些奇怪。
裴石倒是說得有理有據,冠冕堂皇:“我在寺中便是掌刑的武僧,眼裡容不得沙子,不過掌嘴杖責,又有何難?若奶奶隻讓我做護院總領,卻不叫我做那得罪人的事,我如何立威服人?”
李纨覺得有道理,隻等黛玉的意見。
黛玉聽完,可算醒過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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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堂裡,空氣凝滞一般的沉寂。
隻有黛玉端坐高堂,纖細的手指撚轉手中的絲帕,腕間的玉镯子和金镯相碰發出脆響。
賈府自從家敗後屢屢被不孝子弟劫掠,不僅僅是當家主子,就連府中奴仆,也等着惡有惡報的一天。
他們也等着瞧主子會如何處置。
裴石站在堂中,雙臂抱胸,嘴角含着幾分冷笑:“奶奶,大夥都等着呢。早點行家法,我好盡快出門去尋寶二爺回來。”
他站得筆直,氣勢淩人,仿佛這是府衙公堂。
黛玉垂下眼睑,緩緩開口:“三爺,你是賈府的嫡親子弟,卻趁着府裡抄家落難,落井下石,引賊入府,殺害府中親眷奴仆,你可認?”
賈環嗚嗚嗚地扭動,裴石掃了眼他,示意身旁的家丁上前,扯掉堵在賈環口中的布團。
布團才一拿掉,賈環便破口大罵:“臭婊子!你以為你是——”
“啪——!”
裴石擡手就是一巴掌,清脆響亮,整個議事堂驟然寂靜。
賈環被打得頭偏到一邊,臉上火辣辣的,嘴角溢出血絲。他懵了。堂下衆人也懵了。
裴石神色不變,冷冷道:“沒教養!長輩問話,問什麼答什麼!”
不知道還以為強盜是他,而不是五花大綁的賈環。
這一刻,黛玉隻覺得解氣無比。
這賈環,早就該打了!
想想又覺得有失矜持,隻能心中暗暗叫好。
裴石向來不喜歡廢話,尤其是面對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碎。
賈環被吊了一整天,秋風下饑寒交迫,手腕都勒出了深深的紅痕,手臂都被吊脫臼了。
好不容易被放下來,渾身酸痛不堪。他還沒緩過神,就看到自己母親趙姨娘也被綁着進來,母子雖又重逢,但驚怒交加。
再過一會,連不人不鬼的錢槐也被帶進來。
他們三人一家子被關在屋裡,整整一夜,聽着錢槐那腐爛的嘴裡發出低低的呻吟,渾濁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們,嘴角還殘留着血污。
趙姨娘吓得面無人色,賈環更是渾身顫抖,險些尿了褲子。
這一夜,比被吊着還要折磨人。
如今賈環雖然還是嘴硬心毒,但裴石一擡手,他便立刻慫了。
十幾歲的公子哥雖在府中不被人待見,卻也是主子沒吃過什麼苦頭。
為虎作伥卻沒遭遇過真正的毒打,如今裴石一巴掌下去,他便哭着求饒:“嫂子,我知道錯了,救我——”
趙姨娘也哭天搶地:“你們就這麼看着他被外人欺負嗎?他可是府裡的公子啊!”
黛玉擰了擰眉心,深深歎了口氣。
這壞人,叫裴石做了,甚好。
她緩緩開口,聲音清淡:“裴總領,環三爺畢竟是賈府的公子。”
裴石挑眉,看向她,松開手,冷笑一聲,退後一步,覆手而立。
賈環心中一喜,以為黛玉要保他,正要得意,卻聽她繼續道:“待會杖責下手别太重,還要送官。”
看到家丁把賈環架起要拖出議事堂,趙姨娘臉色驟變,瘋狂掙紮,尖叫道:“你做什麼!你有什麼資格打我環兒!”
黛玉微微一笑:“姨娘沒聽說過一句話嗎?長嫂如母。就沖他叫我一聲嫂子。”
賈環眼見闆凳擡上來,頓時大驚失色:“大奶奶救我!不——我真的錯了!”
趙姨娘尖叫着想沖上去,卻被婆子死死攔住。她拼命掙紮,哭喊道:“你們誰敢!他可是賈府的公子,是老爺的親兒子啊!”
黛玉瞥了她一眼,語氣冷淡:“公子?賈府敗落至此,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主子了?”
她輕輕揚了揚手,莫雲和周瑞家的早已準備好,執杖的護衛們走上前來,個個神色冷肅。
黛玉與李纨起身,黛玉低眼瞧着趙姨娘,眸色幽深,語氣平靜,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要他以死抵命,黛玉沒有這個資格。
但不可能不罰,她還需要給府中衆人一個交代。
“有些話在上家法之前,先說清楚。三爺如今這樣,是叫你這個親娘帶壞了。環三爺杖責,姨娘你念在生養有恩,又伺候過老爺,便等着跟這些賊人一同送官吧。”
這話剛出,後面的賊人便紛紛跪地求饒。若是他們被送去官府,便是隻能一死了。
趙姨娘眼神惡狠狠地,抗辯道:“府裡這邊,就連外面世道也亂了,我們娘倆不為了自己,難道要在這府中等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