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臨近北渡關城門下,
纥骨顔擡頭盯了城門片刻,城樓匾額寫着“黃金台”三個字,他停下了步子。
開口說:“此地原是一國都城,”
“蘭陵。”
此地,黎姳有所耳聞,占了活得久的便宜,甚至可能知道她腳下這塊地的祖宗十八代,
但她得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好讓對方繼續說。
“原先三十二州,各州吞并,相互制衡,到如今形成了神墟九州,四足鼎立的局面。”
這賀蘭州便是其中壯枝,得周氏協助,與南紀州、頌孤州、渝州相互制衡,
明争暗鬥鬥了上百年,算計來算計去也有把自己算溝裡的,
其實黎姳對王朝之間的恩怨不太感興趣,隻不過這幾大世家偏打着除魔衛道的名頭插足魔域之事,妄想賺足面子,
她可不同意,平日裡小打小鬧不算什麼,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事情就罷了,但倘若有一日哪一家試圖往她頭上騎,她勢必得把這鼎拍得稀帕爛……
雨勢漸息,纥骨顔兀自收傘,樹梢一顆偌大的雨珠滴在他的額角,平和道:“蘭陵永樂四十四年,賀蘭州深入北境,南下攻陷東三郡,又有北洋倭寇直入蘭陵都城,兩方勢力夾擊,作為中原扼喉的北渡關一時被圍堵的水洩不通,北渡關後便是淮安,隻要北渡關一過,蘭陵傾覆便成定局。”
樹上落下的水珠重量不小,黎姳拉住纥骨顔挪腳,移至樹外,
她清楚的記得,蘭陵最後被滅了,賀蘭王吞沒珈藍腹地,神墟因此格局大變。
纥骨顔擡頭看向城牆,“可三年過去,黃金台仍屹立不倒,固若金湯。”
“攻城先要填平護城河、塹壕,繼而在城池的四周架上投石機,晝夜不停地抛射燃燒物、轟擊城牆,接下來便是攀城,無數箭矢在雲梯間交錯,而兖州當時便發明了一種瘴氣‘正邪’,吸毒者不分敵我,開始殘食同類,慘絕人寰。”
黎姳一怔,她忽然意識到兩者之間的關聯,
“與蠱液很像,對吧?”纥骨顔咧嘴一笑,頗有諷意。
黎姳點頭,
他眼睫輕顫,收斂眼底的情緒,“所以這便是因果輪回吧。”
自己種下的因,一定會在未來某一天嘗到果,
而且周氏不是自诩醫術天下第一麼?
制藥千萬,試毒三千,
區區蠱毒怎會解不了。
……
黎姳揚眉颔首,所以他是因為此事而對周氏産生芥蒂?
“當時有你的親人在?”
纥骨顔搖頭,“沒有,”
她偏頭不可置信,
但此話怎麼聽着多少帶點個人恩怨。
纥骨顔觀察出面前之人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繼而解釋,“兩國交戰有輸有赢,但為虛妄利益殃及無辜百姓實在不該。”
“确實不應該。”黎姳搖頭晃腦應和着,
她聽旁人說,像他們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的修士多半是會将萬民當作自己的孩子呵護,
為大義而生,為大義而死。
她腦子突然萌生一個惡毒的想法,“倘若你的親人死在那場大戰,你會報仇麼?”
他說,一個人的命和一群人的命在他眼裡是同等分量,但若是有一日兩者必擇其一,像他這種人該如何選擇?
想到這,她心裡莫名開始興奮起來,
纥骨顔側過身背向她,“我自小被師父帶大,沒有雙親。”
黎姳眼皮瞬間耷拉下來,大失所望,
多好的問題啊,你就回答這?
掃興的家夥。
“就算是有,我也不會,”
黎姳邁出的腳步一滞,眼睛稍稍睜大,
靜耳聽身側之人接着說:“有始有終,一切皆有定數,天道向來公允,需順其自然,作惡之人自會有人替天行道。”
“是麼。”黎姳低笑,
渡衆生,渡大道,
好一個天道信徒,要不都說他最能成仙呢,老天光聽着都得打個雷放個屁吃嘛嘛香吧。
“轟隆隆——”
彼時天際一邊閃過雷鳴,
烏泱泱的天,電光滑過男子雅緻的眉目,他看向她,欲張嘴說話,
黎姳嘴角下撇,雙手将身前高挑男子往前一推,催道:“快走哇,又要下雨了,”
去他的天道!會打雷了不起啊!!!
被推着走的人卻突然停下了,“天色不晚,我們還需去一個地方。”
黎姳眉毛高高揚起,“哪裡?”
“楚府。”
……
纥骨顔帶着黎姳去青廬提前設陣,
自徐府那一晚,他略微能窺析出花面狐的采花手段,傘和紅線皆是姻緣修協助有緣人結緣的工具,傘陣分為兩層,第一層原本是姻緣修的紅菱術,有助修為之法,但通過花面狐的紅繩纏陣,徹底打亂了紅菱術的法印,巧妙改造成破人氣運的邪陣,這便是第二層,第一層被第二層裹挾,共出奇效,不得不承認,實為精妙。
依據他對姻緣修曆代修煉法粗略的了解,簡單來說,兩人的姻緣雖然通過紅繩在成婚時結緣,但往後的羁絆需要彼此共同作用才能越積越深,否則,會輕易斷掉。
而狐妖通過傘陣讓兩人的羁絆在一夜之間迅速膨脹交織,待擰成一股“麻繩”,再用誅心弓一箭斬斷,兩人命格從此交錯,斷然不會再有交集。
黎姳将床上的被褥卷到一邊好讓纥骨顔點陣眼,
從纥骨顔口中得到的這些信息,她回想這兩日的種種,心裡沒來由腹诽,這狐妖,不僅采花,還毀人姻緣,其心可誅哇。
而且采花就采花,還專挑新娘子采,這種癖好實在……
黎姳惡心到渾身一激靈。
她抱住被褥,低頭默默看纥骨顔畫符,她忽閃幾下眼睛,
突然想到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也奇怪了,
他一個妖怎會姻緣修的術法,而且誅心弓是仙器,通體元氣,與混力完全相斥,
那日見他能将器物修煉的得心應手,
就算他是大妖,光短短十幾年的時間,怎會契合的這般完美,咋可能?難不成他是天才?
“诶,大仙人,我問你。”
“誅心弓不是仙器麼,花面狐一個妖如何使得?”
纥骨顔金筆一停,垂眸耐心解釋,“它曾是仙使座下靈狐。”“靈狐自身靈氣本就不與仙器相斥。”
黎姳嘴角一抽,這貨原來是個半吊子仙獸,升仙升一半耐不住人間誘惑,堕落了,一朝回到修煉前,修成了個大妖。
人會根據真修分多派,比如修士和魔,修士靠體内真元,練元氣,而魔人則是靠混力,以及自身天然攜帶的煞氣修煉;妖自然也是如此,但與人略有不同,一類妖依托混力增長修為,大多以獵食凡人精魄而生,另一類萬物之靈,聚靈而生,尋覓靈氣充沛之地就可修煉化仙。
花面狐就是第二類妖,所謂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妖獸,大抵就是人界說的命好吧,不過,他好好的老神仙大腿不牢牢抱住,非下到凡間來采花,偷東西,
多半是腦子抽風了。
床闆上提金筆畫了一通符文,床兩側的壁櫥都挂上銅鏡,天北,地南兩方以太虛言祇靈,
纥骨顔扯出幾條用肉眼不易察覺的細線,在床周圍拉線,
“這是千機,莫要碰到。”
黎姳淡淡地掃了一眼,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千機萬象,寸寸化光,
隻要将千機扯斷,根據念咒之人化萬千光線,在乾坤内任自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