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南柳巷有一處醫館,館長姓陸,他女兒秀外慧中得楚家獨子青睐,二人相處後情投意合,兩家延媒拟親,挑了個良辰吉日不日便開始辦喜事。
黛瓦縫隙冒出一片青苔,細雨潑墨似的落下來,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善行醫館内,店鋪狹窄,女子粗布深衣,頭發紮的利落,立于壁櫥面前辯字,靜靜聽身後之人報名,
“蟾酥、朱砂、雄黃、甘草……”
男子一面說着,一面将女子遞過來的要分堆稱重,
箋紙在藥櫃上列了一長串,他瞄了眼,将甘草放進秤盤,開始細微挪動秤砣,
柳樹上蟬鳴陣陣,熱氣與濕氣交織,女子抓完藥沒多久渾身便冒了熱汗,她附在藥櫃邊,單手托腮看向男子,鑲着金邊的窄袖被藥粉蹭髒,他卻渾然不知,
模樣清秀,驚才豔豔,
楚家獨子楚金璇,楚家家主楚詢位值掌舟卿,主要負責設置造船廠,保證漕運水上工具此類工作,楚金璇是個名副其實的官二代,又是獨子,大好前程一片,卻偏偏喜歡一個坐館大夫之女,鄉野村婦,家境貧寒。
在外人看來,門不當戶不對,免不了街道鄰裡幾句閑嘴。
女子目光在兩人腕間的紅繩任自遊走,
蓦地,窗棂被風吹得铮铮作響,女子渾身一激靈,打了個噴嚏,
男子動作一頓,斜眼看她,
正值梅雨,百物極易受潮黴爛,因而又有“黴雨”之稱,連着幾日風雨,就算是熱浪,若稍有不慎也得把人折騰出病來。
“小福呢?”
女子伸了個懶腰,“屋裡躺着,”
“我嚴重懷疑是他把病傳給我的。”說罷,又被噴嚏塞在鼻子裡嗆了幾下。
醫館統共兩個小厮,一個病倒了,另一個在給他煎藥,館長夫婦一大早又去了北街給人看病,正缺人手,
女子将男子稱量好的藥用紙包好,準備外出送去瑞王府,
“且慢。”
男子從衣架上取下披風披在女子身上,并在她手裡塞了一包紙,她打開看,是幾塊姜糖,
女子怔怔發呆,
隻聽男子說:“你來揀藥,我去送。”
剛準備搶過她手上的藥,她卻閃躲,手臂繞後,“演的這麼像……我都有點兒心動了。”
黎姳星眸滿含笑意,那張陌生嬌俏的臉看着人畜無害,但總感覺帶着屬于上位者的威壓,氣勢強橫逼人,
纥骨顔無奈歎了口氣,“别胡鬧,臨近婚事,可耽誤不得。”
黎姳眼睛微眯,“哦”了一聲,原來是怕自己生病打亂原定計劃。
原定計劃顯而易見,纥骨顔用易容術将二人的面貌換成了楚金璇和陸錦,守株待兔,深入局中抓狐妖。
她把姜糖包在嘴裡,藥包拱手相讓,“瑞王府,”她攏緊披風,坐在藥櫃前,随口提醒道:“别忘記帶傘。”
聞言身後便開始窸窸窣窣的發出聲音,找了半天突然沒了動靜,
黎姳尋着聲音消失的方向看,發現纥骨顔在矗立原地許久不動,她跨步上前,
見男子手中握的那把傘也驚住了,
油紙傘通身桃色雲繡,傘頂寶蓮,是柳舟堂家的傘無疑。
問題是她二人自變換面容後從未碰見過應如是,而這把傘又是如何藏進醫館内的?
纥骨顔撐開傘,仔細觀察内部的構造,
卻發現并沒有料想中的紅線纏陣,纥骨顔伸手去摸,他發現倘若看的仔細,是能看出傘骨有略微刻紋的,纏在上面的紅繩隻是因為法陣并未完全啟動暫時隐去,尋常人用肉眼是看不見的。
這也是為什麼案件中的受害人從未察覺出傘的蹊跷。
“小宋!”
黎姳立刻大喊,聲音一落,小院裡的草屋登時跑出來一個小厮,年紀不大,但腦子轉的極快,
“這傘是誰送進來的?”
小宋撓頭,開始回想,“昨夜快閉館的時候一個客人來抓藥,但錢不夠,他便把傘抵在這了。”
纥骨顔和黎姳互相看了眼,命小宋繼續忙自己的事,
黎姳見纥骨顔堪堪收傘,準備抱傘離門而去。
“诶,等等。”她抓住纥骨顔,“你不會要把它扔了吧,”
“扔了也沒用,他多半會以别的方式送過來。”
纥骨顔掙開黎姳的手,“你可知深入局中的另一個意思是什麼?”
黎姳沒反應過來,“啊?”
“以身犯險,”纥骨顔淡淡看她,“那狐狸狡猾,不做點真的,它多半會起疑。”
說罷,撐傘出門,
黎姳倚在門邊,眼看雨中那杆身影被傘落下的法陣吞噬,霧蒙蒙的水汽讓她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下一刻,她便追了過去,跑到纥骨顔身側,擡手握住傘柄,
當冰涼的觸感附在手背時,纥骨顔僵住,盯着她半響,對方沒看他,隻說:“這樣是不是更真一些?”
“它也少費些心思另想它法把我也陷入傘陣裡。”黎姳仰頭望着眼前人,“你說,對吧?”
男子擡眸,“不對。”
“傘陣精妙,我能自救,但若是救别人我沒有多少把握。”聲音清涼如水,在雨聲中倒顯得有些冰冷無情。
黎姳睜大眼睛,神情看着有些後悔,
她忽然想到什麼,跳了下腳,雙手握住傘柄,将纥骨顔的手完全壓在手下,“可你說過會保護我的。”
纥骨顔腳步頓住,眉眼柔和起來,女子似笑非笑,她還是同百獸林那次一樣,蠻橫霸道,笑面下總給人一種能輕易拿捏人心的錯覺,
看着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伶牙俐齒,鬼頭鬼腦,
哪裡需要他的保護?
但每次想丢下她的時候,她又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