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兩人不注意,貼牆勾身而過,
突然,一把鐵劍橫在她面前,斜陽反射過她的眼睛,她側頭一躲,正對上一雙寒星似的眼睛,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走麼?”
黎姳眨了眨眼,不做聲。
隻聽纥骨顔指了指正要“逃走”的女子,“出賣”道:“你找她,藥是她喝的。”
“……”
程三手與她對視片刻,咽了咽口水,喉嚨就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一樣,半晌沒發出聲音。
黎姳打了個哈氣,懶洋洋地指着自己的肚子:“在我肚子裡,不知道現在流沒流出去,要我剖開給你看麼?”
程三手:“……”
這是什麼話?
啊?
瞧瞧這是什麼話?!
“一個兩個都跟有病似的!”他嘴裡憤憤,拉緊胸前布帶,撅着腚興沖沖走了。
黎姳眼睛微眯,劍修……
窮的窮死,餓的餓死。
昆侖門提倡節儉,給内門弟子的月錢是少之又少,更何況他這個三年浮客,
如今手裡的錢應該已經與昆侖沒多大關系,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掙的。
平日裡,他省吃儉用,現在一個人要負擔雙倍的費用,
料想他這幾日花錢多半如流水,不堪重負。
黎姳長睫往下掃了掃,
哎,
突然又不想殺他了。
“你能不能帶我去一個地方。”
纥骨顔聞言起身,偏頭疑惑,
黎姳挑眉:“窮水界。”
山外山有窮水界,是專門關押犯人的水牢,
去窮水界做什麼?當然是看望那幾個剛出山的娃娃,
對于他們,愧疚……
自然是沒有。
隻不過她覺得這幾人死的沒必要,他們幾個在她的“幫助”下牽扯出魔教,祈聖門宗規嚴苛,與魔教通敵輕則逐出師門,重則杖斃。
但他們也死不了,
而今關于她的名号已經在仙盟慢慢傳開,陳晏他們多半會從輕發落。
窮水界内,隐匿于群山深處的幽暗裂谷中,溪水從兩側陡峭的岩壁直沖而下,投下一卷水簾,
簾下石橋狹長,隻能容一人通過,前人邁一步,黎姳跟在其後邁一步,“沒想到你還會賴賬?”
她仔細看路,雙腳被滑膩的青苔糊滿,
終年籠罩在灰蒙蒙的霧氣中,陽光僅能透過狹窄的縫隙滲入,在潮濕的岩壁上投下青衣男子的下颚陰影。“賴賬?擡舉在下了,頂多算是會跟他扯皮,幾年時間被他磨出了些上不了台面的技能。”
黎姳:“他好像并不是你的同門。”
“嗯。”
沉默半晌,男子突然意會到什麼,“你想問我怎麼認識他的?”
還未等黎姳反應,見對方回答:
“買藥認識的。”
“……”
黎姳額角不由抽搐,
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
不久,便到了水牢門口,守門的弟子放二人進去探望,
水牢的主體是一座半沉于潭中的石砌地窖,由鐵鍊和木樁固定,
牢内分為幾個石室,守門弟子領他們二人到最外間的一處水室,
還沒看到人影,黎姳眼角的淚花已經炸開,陳九卿幾人下半邊腿浸在水中,手腳被鐵鍊鎖牢,動彈不得。
“你們還好嗎?”黎姳雙手抓住鐵欄,對牢内幾人展開“關懷”。
韶音:“我們無事,吳姑娘你在外可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聽罷,黎姳眼中又湧出一大把淚,泣不成聲:“我很好,有纥骨顔在,沒有人欺負我。”
之後黎姳便開始講述她在心魔關的遭遇,說的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黎姳無辜的眼神看向角落一直不語的少年,“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我實在太害怕了,對不起……”
空蕩的水牢一直回蕩着女子顫顫巍巍的歉意,陳晏閉了閉眼咬緊牙關,這些道歉仿佛像無形的刺,一根一根捅進他的心窩,
回想幾日前那個夜晚,女子眼中執拗,說她不懼入魔,
他也說過,他不想她入魔,所以他願意尋遍賀蘭州幫她治病,他不想放下任何一個求生之人,
可是為何,
這個求生之人卻想他死……
陳晏實在想不通,心裡的氣仍郁結在心口,他背過身去,賭氣不理會她的道歉。
另外幾人以為黎姳在跟他們道歉,
是這姑娘在自責,沒有辦法幫助他們出獄,故都在安慰黎姳。
……
纥骨顔冷眼觀望,明明前幾日吃飯能幹三碗,今日捧着茶壺說自己渴了來讨水,卻說想的他們茶不思飯不想,
虛情假意,涼薄至極。
……
陳九卿注意到黎姳旁側的男子,他尋着纥骨顔的目光看去,發現纥骨顔正在觀察陳晏的動作,
陳九卿摸了摸臉上髒亂的水漬,微微低首:“道友幸會,沒曾想第二次見面竟在這樣的地方,實在羞愧。”
纥骨顔:“不礙事,”
須臾,他遲疑片刻,又說:“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不可稀裡糊塗白白讓人利用。”
聞言,關書珏激動起來,“你也肯信我們是被冤枉的?”
彼時水牢傳來鎖鍊撞擊聲和囚徒的呻吟,岩壁間回蕩不褪,纥骨顔冰涼的目光錯開陳九卿的臉,往下墜,谷底積水,形成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寒氣刺骨。
纥骨顔眸色漸深,情緒泛起波瀾,
上一世的場景霎時浮現眼前,
北境動蕩,陳九卿幾人受命前往協助慕氏壓制邪魔,魔教妖女無上厭卻潛伏其中,反将一軍,
纥骨顔擡頭,視線掃過滿目溢星的女孩,仿佛這一眼就能望穿她生命的盡頭,
無上厭魔性大發,關書珏這孩子便是當日她手下的第一縷冤魂。
那一日,隆冬将至,雪絮茫茫,
陳九卿跪在雪地一隅,守着面前瘦小的屍體,一夜未曾阖眼,
那具屍體被一劍貫心,被牢牢釘在雪地,皮肉漸漸發冷發硬,
和有驚一樣,
長寂年少。
纥骨顔至今記得,風雪中搖搖欲墜的身影,陳九卿萬念俱灰,恨指蒼天:“枉我尋道二十載,卻能助纣為虐至此,我有罪!有罪!但背叛之人必将天譴,天不罰,便我來!我來替天行道!手刃仇人!”
後來……
沒有後來了,
他取下無上厭的魔骨,也長絕在北境,不知後事。
若說他上一世死的冤麼?
纥骨顔不覺得,他反倒覺得死的挺值,以自己的命換九州太平,死有何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