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短促沉悶的驚叫,似一記重錘在昏沉的意識上一叩,宋柏猛然驚醒。
與意識共同複蘇的是由胸腔席卷四肢百骸的劇烈悶痛,強烈的痛楚如一塊巨石壓/在他的胸口,宋柏近乎掙/紮地喘息了幾下,控制不住地偏頭噴/出大口血沫。
幾縷火光透過簡陋的木闆門的縫隙灑落進來,借着這點光亮,宋柏看清這似乎是個廢棄的毛坯房,很小,像一隻磚石壘砌的棺材。
嘭!
毛坯房外,什麼東西重重撞上木闆門,震得門上灰塵簌簌直往下落。宋柏勉強支起身,灌鉛般沉重的四肢不聽使喚,他跄踉撲到門邊,湊在一道裂縫上向外看去。
外面火光沖天,地上纏鬥在一起的兩人仿佛被火烤至扭曲的剪影,一個熟悉的清瘦人影按着另外一人,手中利刃高舉,下一秒就要當頭揮下。
瞬間宋柏意識到什麼,攥拳拼命捶門,想從房中掙脫出去,可長久沒有進食飲水的虛弱和嚴重的外傷令他很難再動一動手腳,拼盡全力也隻能把門闆砸得簌簌震動。
不,不——
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音節,清瘦人影已經揮刀而下,被火光淬紅的刀尖噗地沒入另一人的身體,後者隻是抽搐着掙/紮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
江桢!
幹渴到極緻的喉嚨隻能發出不成調的咔咔聲。宋柏絕望地看着那熟悉的人影随手把刀扔下,向他所在這邊走來。下一刻木闆門被人從外面踹開,他的上身被一雙手擡起,抱進懷裡。
濃烈的血腥氣萦繞在鼻尖,令他已經漂浮升空的靈魂驟然回到軀殼之中。
“宋柏,醒醒!”
“醒醒宋柏!宋柏!”
宋柏擡起沉重的眼皮。江桢似乎很害怕,顫/抖着托起他的下巴,手上的血蹭在冰冷的皮膚上,有灼熱溫度般燙得他一個激靈,蓦地更清醒了。
“待會兒一出去你就往山下跑,跑不動了就找個樹叢躲起來……”
那你呢?地上那個人是誰,你剛剛對他做了什麼?
宋柏望着江桢清麗的臉,他整個人似當頭被血潑過,飛濺的血珠混着淚挂在頰邊,讓他顯得格外脆弱而猙獰。
我們在哪兒?不是出來郊遊嗎?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無數疑問呼之欲出,可不管他怎麼努力,哪怕拼着撕裂喉嚨的痛楚,都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江桢摟住他的肩,偏了一下腦袋,似乎想要回頭看,但忍住了。宋柏竭力向外看去,地上那人胸/前綻開大團血色,不能瞑目地睜着渾濁下去的眼睛,毫無疑問已經沒有氣息了。
“我不走了。”江桢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表情疲倦卻帶着一絲解脫。
“我走不了了。”
不,不,站起來和我走,我要把你帶出去,我得把你帶出去。
一瞬間心髒狂跳,像要裂開一般劇痛。宋柏啞聲嘶吼,緊接着失去平衡,咚一聲悶響,他再次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家裡的天花闆,他發現自己居然裹着被子倒在自家卧室的地闆上,不用細想也知道,是睡覺不老實從床上掉下來的。
窗外一陣麻雀啾鳴,那些驚險的畫面恍如隔世。
原來隻是一場夢。
他又夢到二十多歲的那個夜晚了。
擡手按了按微微作痛的眉心,宋柏起身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清晨5點鐘了。拉開窗簾,窗外盛夏時節的章甯市被籠罩在溫柔的暖橙色朝陽中,再過一個小時,這座繁華都市就會蘇醒,居住在此的人們又會開啟忙碌而平凡的一天。
已經睡不着了,宋柏索性起床洗漱。
嘩啦啦的流水聲令他精神一振,噩夢帶來的不悅煙消雲散。冰箱裡還有面包,他拿出來和盒裝牛奶一起吃下肚,随手拿起餐桌上放着的一份人事檔案。
藍底證件照上,身着黑色學警短袖t恤的年輕人正在沖他微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彎出形狀優美的弧度,旁邊的個人信息欄上赫然寫着:江桢,二十六歲。
今天是江桢從轄區派\出所上調至章甯市長甯刑偵支隊的日子,作為支隊長的宋柏親自提出的申請,長甯分局局長康永平看到江桢實習期間和在基層亮眼的成績,欣然同意宋柏納新。
宋柏把檔案翻得嘩啦作響,卻沒有把上面的内容看在眼裡。這份檔案他已經爛熟于心,根本不用再看:闊别十年,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江桢離開章甯之後都做了些什麼。
這份檔案記錄的個人經曆中規中矩:高等招生考試進入警校,以中等偏上的成績考研,研究生畢業之後公安聯考進入派\出所,目前工作滿一年。
除了多讀了幾年書,在人生關鍵節點上的選擇和宋柏一模一樣。
他和江桢一起長大,親如手足。也許正因如此,那個血腥的夜晚之後,即使有意疏遠,他們的人生還是殊途同歸。
宋柏看着照片上的江桢,年輕,俊秀,找不出一絲傷痛的痕迹。
他歎了口氣,拎起東西出門。
.
章甯市長甯公安分局。
上午八點,警員們基本已經到齊,在各自的位子上抓緊時間摸魚吃早飯。宋柏走到刑偵支隊辦公室,推門,一股燒餅夾肉的油香撲鼻而來。
“哎,柏哥,這兒呢!”警員楊繁率先回頭,手裡拿着的正是還剩兩口的燒餅夾肉。
“隊長來了還不快吃?剩一口給我留着呢?”副支戴奇夾着個藍色文件夾,一巴掌拍在這貨腦袋上,後者倉鼠一樣風卷殘雲,把燒餅都塞嘴裡了。
唯一的女警員仲夏笑道:“别噎死你。”
說罷,她又扭頭笑吟吟地對坐在後面的一人說:“别理他,他就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