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握住禅杖的手緊了緊,裝作沒看見強行收回了視線正對着面前已經傷痕累累的銀時。究竟還有什麼值得你珍惜的?多少年前已經過了時效性的約定你記到了現在,和白夜叉一樣,都為了無聊的誓約而豁出一切,到頭來值得什麼?那些你們要守護的東西已經不在世上了,仍舊要與天對抗違背天命……松下村塾的學子、吉田松陽的學生都是這麼愚蠢嗎?
自己也是松下村塾的……不是的。
那就讓你看看你想要守護的東西到底有多可笑吧,你撿回一條命,白夜叉,當初是老師的命換來的,現在是你的師姐施舍給你的。真是好運啊,但你又能苟延殘喘到什麼時候?
你退到了定定身旁,他氣定神閑的模樣瞥了眼近前的你,還摩挲起了自己的下巴饒有興趣回憶起你方才的言語。
“看你的樣子認識他啊?竟然還有能被你承認的武士存在,看來他着實是你感興趣的獵物啊,黑鴿子。”
“将軍,這是寬政大獄的遺孤。”
胧先一步回答道。
“寬政……大獄?”
月詠擡起頭望了過來。
“你是吉原的人?那不知道也難怪。”
“攘夷戰争,開國之時不懂政事的武士們罵幕府為賣國奴,世間一片攘夷之色。我們為防與天人的關系惡化,彈壓了武士,之後這國家長期處于内戰狀态。随着戰争長期化,天人們以協助鎮壓叛亂為名開始幹涉内政。諷刺吧,攘夷活動反緻使天人擡頭。”
“然後在天道衆指揮下,幕府執行了有世紀大肅清之稱的寬政大獄。遍布各地煽動攘夷的反動分子,連大名高官都毫不留情成為肅清對象——這斬草除根的做法,讓攘夷運動迅速衰退。”
“卿們便是為此成為我手腳替我工作,當年還是前任首領的時代,那也是為不遜色于卿們的古武術「發勁」達人。”
一直沉默着傾聽的胧開了口,
“大人,武士并未因此滅絕。”
“哦?能同時得到你們兩位的承認,看來他并不單單是你曾處決又僥幸逃過一劫的人啊。”
“失去指導者,武士們一個個棄劍投降時,卻站出一群妄圖救某人出大獄之士——那就是,被稱為‘最後的武士’的這些人。”
“逆天犯上的大罪人,萬惡不赦之徒,吉田松陽。為救這位師父而拿起劍的,就是其弟子。”
你聽着胧語氣未改将明知莫須有的罪名冠在自己老師頭上,訴說着與心中所想截然相反的言語,謊言何嘗不是利刃剜在心口。
“銀……銀時?你也為了師父……”
已經驚愕住的月詠說話都有些支吾,他看向全程一言未發跪坐在那兒的銀時,素來嬉皮笑臉的男人吹着腦袋,看不清他此時被陰影遮住的臉。
“大人,這名字,你還記得嗎?”
不知是何種心态将籠帽摘下丢在了一旁,或許此時已經無用了。他合了眼眸,是在遮掩住目光中再也無法壓抑的暗流湧動嗎?
“吉田,松陽。”
“哎呀,有過這麼一個人嗎?”
“這些用作踏闆的毛蟲屍體我怎會一一記得?若是大罪人我或許會有印象,這男人究竟做了什麼?”
既然早已忘卻了他的名字,當初為何還要斷定為罪大惡極之人投下冤獄?你睨了眼定定,他仍舊是那派怡然自得的模樣,仿佛一系列的殺戮争鬥不是因他開始。你收回視線,同樣閉上眼,将無數種情緒翻湧壓了下去後方才睜開眼,又是那副淡漠的模樣。
“這個我也不記得。隻記得是在鄉下教小孩劍術和書法。”
僅此便是全部記得了,因為松陽隻是這麼做了。
“僅此而已嗎?”
“莫要此言,大人。無故結黨營私者,皆視為謀反苗頭予以正法是您要求的。”
“原來如此,看來我的決斷是正确的,吉田松陽,教出如此大逆不道者便是罪。”
銀時用洞爺湖撐地,強撐着站了起來,那眼神貨真價實為一隻惡鬼、白夜叉的目光。明明已經力竭,速度卻不遜色于最初,直直沖了過來。
“慢着,銀時!”
月詠喊道,白夜叉卻置若罔聞。
“大人,這裡不安全,我帶您移步别處吧。”
“不用了,有八咫烏一人護着我足以,你去解決外邊那群小喽喽吧。”
你背過了身往旁走去,定定卻揮了揮手拒絕了你的提議,你也不強留,自顧自一個人往前走着。
“吉田松陽,就算隻是鄉下私塾的一位普通老師,隻要有一丁點百轉千回歪曲了含義與謀反搭上了邊,您也要置之死地嗎?”
“在我這個位置上需要考慮的有很多,你們身為我的利刃隻要負責取下有罪之人的腦袋就足夠了。這并非刻意曲解,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當政者需要有這樣的覺悟才能維護好整個國家之人的性命——所以那錯殺的一千人也是在為這個國家的安甯做出貢獻了。如果這麼想是不是對這些武士的安慰?雖然用來築基的屍體沒人會特意挖出來再看看已經腐爛成骸骨的人當初是什麼模樣吧。”
“是這樣啊。”
你沒有贊同或否決,腳步聲逐漸遠去。
“你是……”
“對我下達的命令是清理喽喽,沒說是哪邊的。”
這個用着文字遊戲鑽漏洞的人真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嗎?隻是讓自己放松警惕的計劃?明明是天照院奈落的人,是幕府的走狗……新八的大腦飛速運轉着,卻得不出具體的答案。
“我要是想殺了你們,你們根本沒空思考我為何會幫助你們的理由。解釋起來太麻煩,總之我不會讓銀時的同伴離開他的。”
你随手一刀砍翻了好幾個幕府軍,連血都沒沾在刀上,說話間無形的阿爾塔納已經流入了躺在新八背上的老人體内,回複生命的同時重鑄起得以擁抱約定之物。
“想要和戀人擁抱還是有雙手吧,雖然不是曾經立過約定的了,但就用這雙手重新定下新的誓約吧,與戀人繼續下去的誓約,哪怕隻有短暫的幾日。”
“你究竟……”
“我說了,我不會讓銀時的同伴死的。既然他選擇了要靠自己完成約定,我要做的便是幫助他讓這輪明月不在今晚沉下。僅限今晚,讓太陽的光輝不會降臨。”
你将發愣着的神樂拽開避免了被敵人攻擊到,然後一刀結果了方才之人的性命,刀尖閃爍寒光映在了你的眼眸中。這算得上為守護而揮刀嗎?隻是為了一廂情願而殺人吧,但這是你為了自己而舉起刀來。
“失陪了。”
“喂,你……”
就和你突然出現一樣,轉瞬間又自顧自消失了,被一大籮筐問題堵在心裡憋得慌的新八好不容易等戰況穩定下來也沒能問出個所以然。
“新八,讓她走吧,她說了是僅限今晚的限時同伴阿魯。”
“啊,說走就走了,她究竟來幹什麼了……雖然說确實是幫助了我們,但是……”
“想太多容易變成和我爸爸一樣的秃子的。”
“我才不會!”
這麼一插科打诨新八倒是放松了不少,至少他不會糾結于得不出答案的疑問了。他呼出一口氣,擡頭望着今晚的明月。
從方才開始一直在戰鬥,其實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天道衆的飛船已然降臨,接下來等待定定的會是什麼你們都心知肚明,但是坂田銀時不會就此放過他,被惡鬼盯上的獵物在徹底斷絕氣息之前都會被緊緊咬住咽喉。
但是已經足夠了,接下來的戰鬥都毫無意義,因為——
你看見了身着奈落服制卻并非熟面孔的人登上了船,視若無睹一般,隻仰面望着争鬥已經進入白熱化的兩位師弟,然後足尖蹬地躍起。
“還不夠嗎?白夜叉。那些無聊的約定為你撿回了兩條命,現在你又要為了自己的約定而舍棄掉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命。”
“回歸地獄吧。”
銀時現在無暇思考另一條約定指的是什麼,他硬生生吃下了胧手中彙聚的暗紫色光球,吐出一口血卻仍舊獰笑着,胧方才注意到在二人落地點的屋頂上伫立着不知何時布置好的洞爺湖。
“抱歉啊,想起來還有約,位置替你預約好了。先去地獄等我吧,向老師問好。”
抱着同歸于盡的心态麼?即便這樣也要殺了自己……真是惡鬼啊。那就先奪走你這條師姐好不容易才留住的這條命,之前的約定已經過了時效性了,澈,你所要保護的師弟根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啊,就讓你看看他如何一次次主動踏入地獄吧。
“已經沒人會将活下來的機會施舍給你了,你就先去地獄和自己老師團聚吧。”
胧一手将勁提升至最大包裹住手化為利刃就要刺向銀時。
“已經夠了,胧,沒有任何意義了。”
胧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穿透你的心口,那一刻自己的世界倏然崩塌成了空白。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又一次阻止他?為什麼你一次次去拼盡一切保護所謂的師弟?為什麼自己還是不如你,為什麼自己保護不了你,為什麼是自己傷害了你——
為什麼你選擇了坂田銀時?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無數個疑問刹那間填塞滿整個大腦,胧感覺自己頭疼欲裂,心髒也抽疼得像是要裂成好幾瓣。他想不出答案來,卻仍舊要找到個合适的理由來試圖轉移傷害你的愧疚,而與此同時的悲傷難過氣惱嫉妒一股腦全湧了上來,叫他擠不出思考空間來想出理由。
你當然可以推開二人,可隻有如此才能制止胧繼續傷害銀時,你一直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你是他的逆鱗,唯有此這場無休止的師兄弟相殘才能告終。你是他們兩個人的師姐,你不能讓自己的師弟們繼續争鬥下去,不然沒有盡到師姐的責任阻止師弟們打架被老師看見了可不好。這是下策,卻是僅有的辦法了。
你将銀時推了開來,緻命傷于你而言仿佛隻是微不足道的抓撓。好不容易找回點自主控制權的胧抽出了鮮血淋漓的手,他想要擁抱住你,又不知盡是你鮮血的手該方向何處。
“澈……”
“胧,我就在這裡。”
你環抱住胧的腰,平穩落在了地上。胧木讷地站了起來,手中黏膩的觸感明明已經習以為常,如今卻百般不适。
你将手伸入自己的衣襟,拿出那本已經損毀滿是血污的書,歎了口氣,終究沒有保護好它,不過好在你已經将内容全部記住了。
“你赢了,澈,你從未輸給過我。”
靜默的風中,胧垂下了手,任由鮮血自指尖淌落,
“擅自将我列為了過家家遊戲中的一員,又将我踢出了局,我從來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胧,我隻想保護好你們兩個,而我自己就是最後的籌碼。”
貫穿胸口的駭人傷口已經開始修複,你邁步走到胧身邊,去緊扣住他的手,任由自己的血将自己的手弄髒,為他修複起方才戰鬥留下的傷,胧沒有推開你,不知是不是接受了你給出的作答。
你将銀時推走時也這麼做了,阿爾塔納多少會讓他的傷好得快些。此時他躺在另一處房頂上,看着月色下自己代表着約定的五根手指,他好像有那麼點理解你那時的話了,唇角勾勒出一抹帶着苦澀更多卻是釋然的笑。
“誓約這種東西,确實不能随便定下啊。”
你也是與誰約定好了吧,才去不惜一切一次又一次守護好他的這條命。
你們默認了德川定定的死局,都沒有去管混上船的高杉去結果他的性命。相比之下更重要的另有其事,你翻開豁了個大口子的書,裡面的字已經被血污染得看不清了,你輕撫過書頁,口型似是在呢喃曾經上面的文字。
“傷口不疼了?還在沉溺于過去?”
你合上了書收回胸口,偏頭看向胧。于龍脈生物而言死亡不過是需要花更多時間修補的傷罷了,然而這些比普通傷口要花費更多時間痊愈的死亡烙印甚至比一分鐘還要短暫。
“我不是在沉溺于過去,胧。我所注視的是未來,有你們存在的未來,無論發生什麼,你們都會在這世上。”
“在這世上苟延殘喘?”
胧打斷了你的話,擡手虛握了一把,眨眼間似乎還能看見那上面曾經的殷紅,心中還泛着隐隐的刺痛。
“我會讓你們都活下去的。”
“你到底在幹什麼?想讓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師弟們和好後相親相愛陪你玩過家家遊戲?”
“我從沒這麼期望過,隻要你們都活着,不論将來會走向何種地步,我也會繼續保護你們的。”
“我搞不懂你。”
胧放下了手,你們一起眺望着遠處的天空。你往他那更挪近了幾步,去握住了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胸前。胧下意識想到不久前的那天,應激反應一樣想要收回,卻被你牢牢扣住了沒法動彈。
“這裡還在跳動着,胧。你不必自責,那時我自願的,我該對你說抱歉。”
“我沒有自責,你無需道歉。”
“對不起。”
“……”
胧合上了眼,放在你胸口原本還欲掙脫的手失了力道,任由你一路向上讓他捧起你的臉,然後歪頭貼在了自己的掌心上,柔軟細膩的觸感持續在手掌中傳遞向大腦。胧睜開眼來,直直看向那雙難得透過陰霾多了幾分光的乳白色,他的拇指劃過你的臉頰,又停留在你唇角稍稍用力按下。
他以為自己不會破例,這樣的想法有過太多次,一次次縱容你做出更過分的行為又為你收拾爛攤子,這次不過是又開了更過分的先例罷了。你要保護他,那他偏要比你做得更強,讓你知道自己的任性妄為是因為有他才能肆無忌憚毫無顧忌後果去付諸行動。他承認了,那些别扭擰巴都抛到一邊,認下自己隻是因為想讓你知道是自己在保護你後心中淤堵的某塊舒暢了許多。
“繼續你的胡鬧吧,有我給你兜底,澈。”
你輕笑,唇角就此蹭過他的指腹,然後你圈住了他,踮起腳來想要吻他,胧伸出手擋住你,然後反锢住了你的腰俯身吻上。
“記住,掌握主動權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