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難得。”
烙陽的河比地球還要涼上幾分。你注視着粼粼波光映射出自己的面容,因小魚遊過泛起的漣漪暈開,圈圈波紋蕩漾,恍惚間看到了幼時的自己。你走上岸,唰啦的水聲濺落打濕周旁,幾滴水珠讓胧的褲管顔色加深。
“屬于晉助的氣息很近了。至少不能滿身血腥去見他。”
胧的語氣是否蘊含嘲諷你并未細想,撿起落在一旁的衣物依次穿戴上,胧毫無避諱的目光注視着潔白無瑕的胴體慢慢被包裹在奈落的服制之下,其中并不包含情欲與代表男性對女性□□的欣賞,他隻是伸手為你理了理包覆住脖頸的圍巾,直至八咫烏的紋身被布料所掩埋,胧的指腹仿佛留戀一般停留在圍巾之上,摩挲着自己曾無數次吻過的地帶。
“有要問的就問吧。”
“……”
胧已經免去了疑惑這一步驟,他的猶豫與困惑,迷茫或糾結,愈想掩飾反而在你面前暴露得越徹底。他撤回了自己的手,行至與你并肩的位置卻并未去看你,啟唇道:
“老師……還活着?”
“你問出來的時候,就代表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你曾數次對他陳述過松陽未死的事實,胧隻當是你的妄想罷了,如今當他親口問詢你自認為不可能的事時方才恍然明白,自己所抗拒的不是松陽還活着,而是自己恐懼着去面對親自逼迫師弟砍下他頭顱的恩師。
“胧,我不會說讓你别想太多,但我會告訴你你所思考的問題的答案都是——”
起風了,你不畏冷,仍将耷拉下的圍巾提上來了一點掩住下颔,透過面料的話音有些悶,卻在胧心中深淵敲下清脆的聲響,
“老師從來沒有恨過我們。”
——心不再是無底的空洞了。
“師姐,你不會讓我死的。”
兩隻手十指相扣,胧仿佛嗅到了兒時你懷中揣着與他分享的糕餅味,當他去偏頭看你時,眸中的光也與那時一模一樣。
“嗯,我不會讓胧死的。”
“真難得,兩位天之代理人是打算在這裡約會嗎?”
你擡手示意奈落衆與春雨一道撤退,視線向下依次掃過鬼兵隊衆人,最後停留在了高杉身上,如同輕盈的落燕一般自斷垣殘壁躍下。你徑直朝前走來,高杉攔住了身後想要上前的又子,你卻繞過了他的手臂,擡手輕拍在武市肩膀上因重傷昏迷的萬齊身上。
“你要對萬齊前輩幹什麼?!”
又子的左輪手槍對準了你,你朝她瞥去,阿爾塔納流淌過經脈凝于掌中溫和地輸進萬齊,男人虛弱的咳嗽聲讓又子端槍的手顫了顫,原先眸中的憤怒被驚訝混合着疑惑熄滅,随着萬齊緩緩睜開眼睛将手中的槍放了下去。
“你們是晉助的同伴,所以我也有保護你們的義務。”
“哈?突然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剛才為止你們還是晉助大人的敵人吧?”
“……又子,我能聽到她的旋律——平靜卻悲傷的三味線音,而非殺欲的狂暴搖滾。”
萬齊艱難地擡起頭,從武市身上起來後深呼吸了一口,原本該伴随胸口起伏的撕裂疼痛并未傳來,隻是體力尚有些不支。
“确實,如果要下殺手的話我們根本來不及防備。”
武市自覺自己也算閱人無數,然而始終無法分辨出你身上所散發的氣息意味着是何含義。沒有手染無數鮮血的殺人者的陰鸷,也并非救世主的慈悲,甚至連作為人的那部分都微薄到可憐。
你讀懂了武市的目光,然而他并未開口,你也沒有戳穿,隻是自顧自向前走着,撤離到安全距離時别過頭說道:
“離遠點吧,接下來是屬于胧與晉助的戰鬥。”
“本來是打算和你們了斷這隻眼睛的恩怨的,畢竟上次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沒有取走——結果你的人緣好像很差的樣子,同伴都不想幫你。”
“烏鴉與惡鬼結下的梁子和旁觀的鴿子無關。”
胧拔出了腰後忍刀,率先反駁了高杉的後半句話,自高牆上躍下,與将刀橫過胸口的高杉對峙起來,誰都沒有當先攻者。
“能清算的話盡管來吧。本該回歸地獄的修羅再一次爬上地表,而天的距離遠不是伸手就能夠到的。”
“正好,這次就将殺死松陽老師的仇也一起報了。等我讓聒噪個不停的烏鴉徹底閉嘴後就去把那邊的鴿子也順道宰了。”
高杉嗤笑了一聲,指腹輕撫過刀身折射胧襲來的身影,擡手擋下了胧的一擊,金屬的碰撞聲響徹天地。
咳出一口鮮血,胧握住刺進自己肩胛的刀拔出,将手中忍刀往前擲出,高杉松手側身躲過,截住了那把短刀。
每一刀刺破肌膚都刻下各自從恩師身上繼承而來的教誨,交換過武器,兩隻嗜血的野獸用從對方嘴裡拔出的獠牙繼續撕咬起來。
“你的同伴看來處于下風的樣子,不去幫忙嗎?”
“老師說過,武士與武士之間要一對一公平對決才行。”
無論是提問的萬齊還是回答的你都并未去将視線從激戰中的二人身上離開。
你的手伸進衣襟,血染的原本被你托在手中,被風翻開了書頁,久遠的回憶與沙沙聲逐漸重疊,你撫過被血髒污的字,依舊能清楚念出被黑紅模糊的字。
“當我在講故事就好。”
你自言自語道,擡首注視天空,不論從哪顆星球上看太陽都是一般的耀眼,無論它照耀的人是喜是悲都不會黯淡,就如同那天烈火焚燒的哀嚎與脫離了囚牢的神女,頭頂的陽光一樣清澈。
單手合上課本為故事畫上句号,你将書本收回懷中,上前來繞過高杉坐下身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胧,鮮血在白衣上綻放出紅梅。
“我本想就這樣終結掉自己的痛苦,在一次次死亡與複生之間我的□□早已不再屬于自己,但和那人漫長的痛苦比起來,我這隻是一瞬間的吧。”
高杉靜靜注視着你們,看你你撫摸着胧淩亂的發,聽他的呼吸聲逐漸在自己懷中找回生機。
“就這樣以吉田松陽頭号弟子的身份死在自己師弟手下,與作為虛的走狗燃燒完剩餘的生命要好上太多了。”
“但是我還不能死……至少讓我再多活一段時間,等做完該做的事之後再取我的命吧,高杉。我知道僅僅是被你奪走了一次生命是平息不了你的仇恨的,是我讓我的師姐給予了我又一次重生才苟延殘喘下去的,在那之後我不會再向師姐索取生命。”
胧感覺恢複了些力氣,擡起手去夠到了你一縷鬓發,純白到黑,抹上黏膩的紅,已經染上血的手試圖擦拭隻會徒增污穢。
你握住了胧的手,将發絲别回了耳後,血污被捋下随手揩在衣服上。哪裡有什麼純白的人,八咫烏的羽毛與黑鴿子羽毛的末端是一樣顔色,做不到一同潔白無瑕飛向天空,頂着滿身黑墨也要互相攙扶着從地底爬向人間。
在這一刻是徹底掙脫了無數鐵鍊枷的捆縛,明明彼此就在身邊,卻背靠着背看不見對方的模樣,隻有窒息感在心口與日俱增。你們終于能真正面對彼此,用溫暖的手相擁。
時隔近二十年,你再一次在胧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松陽老師還活着,仍然在虛的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