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插科打诨片刻,李道全方臉色凝重站直身子,将方才所遇種種一一說與王二丫聽。
她口才好,平常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王二丫常戲說連茶鋪說戲的女夫子都得向她來讨教。
此刻舌燦蓮花不過短短數言便将她如何去與那奇怪女人相認、那女人又是如何突然變卦擒住她後她驚險逃生的事道來。
聽得王二丫神情一愣一愣,手中配藥動作都不由放緩。
她将手中綠色藥膏倒出,慢慢在李道全擦破皮紅腫脖頸間塗開:“那後來呢?她沒有再追上你嗎?”
李道全搖搖頭,被脖子上藥膏冰得呲牙咧嘴:“再尋上我來,大不了我躲她個幾天,等她走了我照舊過我的日子!”
王二丫責怪看她一眼:“你也該當心些,最近鎮子上生人多。你也是膽子大敢上前去和陌生人攀談,上次那些江湖人鬧事不明不白砸了謝家茶攤,到現在還沒尋着人賠!”
見藥膏塗得差不多了,李道全跳起往門外跑:“我知了我知了!”
“藥膏拿着!”
李道全沒有回頭,右手往後一探穩穩接住王二丫丢來的藥瓶,瓶身正白底黑字貼着潦草“春日晚”三字。
“每日早晚一次,記得塗!”
“知道了!”
她揮揮手,在王二丫目送下朝陽光裡越跑越遠,直到縮成一個小點,再也看不清身影。
臨近晌午,沿街小巷都開始熱鬧起來。
李道全一路姨姨嬸嬸叫過去,對着個人便不吝啬自己的大大笑臉,眼見鎮上酒樓人來人往客人漸多,她一扭身鑽進樓裡就開始忙活。
“喲,李家小丫頭又來了啊?”
幫忙提起污水倒入溝渠,李道全将頭發束高成馬尾,隻零星散落幾點碎發,光潔額頭上毛茸茸胎毛在陽光照射下呈現柔軟金色光澤。
有認得她的酒樓夥計笑着打趣她,将手中幹淨抹布塞她手中:“去吧,桌椅都擦幹淨些,這幾日客人可不會少,等散場後去找老闆讨做工錢!”
李道全知曉對方是有意照拂她,把最輕松的活計派給她做。她也不點破,隻笑嘻嘻嘴甜謝過,拿過抹布便開始利落做工。
她雖然年紀不大,但阿娘在世時也跟着學過點皮毛功夫,是以體魄健全動作迅速,半個時辰不到便把酒樓上上下下桌椅闆凳擦得幹幹淨淨,還順道幫忙倒了兩回污水、上了幾道菜。
日頭已過正午,提過最後一桶污水,李道全尚空閑的一隻手擦擦額角汗珠,滿心眼裡期待等會散工時會發給她的賞錢。
阿娘在世時她尚有依靠,自打三年前阿娘突然病故起,她便隻能自己學着手腳勤快些去替人家做工來換柴米油鹽。
所幸這青山小鎮民風淳樸,鎮人見她年幼失母孤苦伶仃都多有照拂,家中從不缺突然出現的米菜和被劈砍好送來的柴火,逢年過節更是多有糕果點心。
李道全無以為報,便隻能一有空閑便去鎮上人家攬活幹,這酒樓的功夫便是被她幫過忙的鄰裡推薦而來。
工錢當天結算,一天十文錢。
倒是很适合天性自由灑脫的李道全,做幾天攢夠錢了便去上山摘花下河摸魚來潇灑幾天,等錢快用光了又老老實實回酒樓做工。
李道全美滋滋想過,自己這辛苦幾天又玩樂幾天,既使日子不至于天天重複做一件事,又不至于餓到揭不開鍋隻能靠鄰裡救助。
但她終歸年紀尚小,沒有細思過鎮上唯一的酒樓又哪缺她這一人力,多的是年輕力壯的女人們來攬這些活計。
但不管她是什麼時候來,總有那麼一個位置是剛好空缺,就待她的到來。
這世上形形色色所有,大概就是這麼一個“剛好”。
“哎客官您請進——一樓還是包廂?”
一行玄衣紅底黑鞋人踏進酒樓門檻,自那赤紅鞋履落地起,酒樓便無形間多了些許肅殺之氣。
原因無他,這夥不明來路之人穿着統一,腰間要麼纏繞鐵蛇一般的長鞭,要麼佩戴玄鐵大刀,領頭那人更是鐵掌帶風,麥黃肌膚上起起伏伏縱橫多道疤痕。
這路人橫沖直撞,李道全提桶避讓不及被撞翻了個跟頭,手中污水直直灑落一地,有半數都澆到了跌倒的李道全身上。
人群中一同樣裝束的女人橫眉一對,大踏步上前抓住李道全衣領,輕輕松松如提一隻雞崽般把她抓了起來。
“老大,這黃毛丫頭走路不看路,好端端直沖上來淋我們一身水!”
李道全一口咬女人手上,牙齒宛如撞上鐵闆,女人沒想到李道全會來這出,一愣之下松開了手。
“明明是你們撞的我!”
扯袖胡亂擦了擦臉上污水,李道全跳起身來活像個被打濕的黃毛鴨子,在最高有她半人高的女人們面前,無端添了許多滑稽。
“噗。”
有同行的女人忍不住笑,低頭比劃了一下兩者的身高差距,扯了扯走在最前被淋到污水最多的同伴:“陸二,算了,跟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陸二仍憤憤不平,開口想再說些什麼,為首的刀疤女人淡淡看過去,她瞬間閉嘴按捺住。
“走了。”
女人領頭上樓,剩下人同行跟上,隻陸二落在最後瞪李道全一眼,轉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