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炕上輾轉反側了半天，到了後院也不過剛過二十三點。方家向來二十二點準時熄燈，這會兒過了熄燈時間，一樓西廂卧房的燈還亮着。那是方爺爺和方奶奶的房間。

蘇桓語往後退了兩步，去看二樓的窗戶，黑洞洞的，已經熄了燈。

蘇桓語又退了幾步，坐在後院小花園裡的小石鼓上。這些小石鼓原本是放置在屋門兩側的，因為曆史悠久，許多都與底座脫離，被方爺爺放在院子裡當凳子。

大風不要命似的刮了一天，到了夜晚反倒停了。厚重的雲層被風帶走，夜空像被泉水洗過似的清亮，能看清每一顆星星的模樣。

後院的小石鼓被方爺爺放置在院子中央的石榴樹下。這個時節，石榴樹上累累墜着果子，蘇桓語看着不堪重負下墜的枝頭想，估計過幾日，方爺爺就該組織大家一起摘果子了。

除了每個月都會盛開的月季花，方爺爺還在院子裡種植了許多果樹。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果子成熟，他們春天摘杏子、草莓，夏天摘西瓜、梨子，秋天摘石榴、葡萄，冬天摘棗子、蘋果。

小院裡幾乎每個月都有一次集體采摘活動，自蘇桓語搬進小院，就沒有買過水果。反正他也不愛吃這些甜的東西，他那一份幾乎都給方疏棠了。

想到這裡，蘇桓語笑了一下。

方疏棠什麼水果都愛吃，除了石榴。他總說石榴麻煩，費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把籽剝出來，隻夠吃兩口的，根本品不出個什麼滋味。

所以每年摘石榴都不積極，還總慫恿着讓方爺爺換種樹。

方疏棠是方爺爺和方奶奶捧在掌心的明珠，但也不是從來都能有求必應。種果樹這件事方爺爺有自己的堅持，方疏棠很難如願。

蘇桓語看着已經熄燈的二樓，心中湧動着如同石榴籽一般甜澀的情緒。

最開始，他是很樂意看方疏棠不如意的。

方疏棠這個浸泡在濃郁愛意裡長大的孩子，擁有太多他從未擁有過的東西，隻要方疏棠想，方爺爺和方奶奶就會盡量滿足。偶有不能滿足的，會讓蘇桓語暗自開心半天。

小時候的他，愛極了旁觀方疏棠的失落。

然而，不知不覺中他竟然成為了小院裡寵愛方疏棠的一員。方疏棠若是失落，他非但不會開心，還會更失落，會想盡辦法去滿足對方。

拿石榴這件事來說，他會一次性剝完好幾顆石榴，攢兩大碗石榴籽，讓方疏棠一次性吃個痛快。

對此，方爺爺還打趣過他幾句，讓他别慣着方疏棠。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他有多讨厭那些身負寵愛的孩子。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在他的眼裡，方疏棠是多麼特殊。

方疏棠擁有這世間最溫暖、最無私的寵愛，卻從未像其他人一樣，仗着這份寵愛變得驕縱。

方疏棠這個人就像高懸于天空之上的烈日，他從不把那些寵愛的溫度據為己有，而是毫無保留的分享給每一個人。

以緻于蘇桓語覺得怎麼對方疏棠好都不夠，因為無論他付出多少，他從方疏棠那裡得到的一定更多。

越是這麼想，他就越是後悔。

方疏棠就是那樣的性格，他到底跟其較得哪門子勁呢。

這時候，十步之外的房門突然開了。蘇桓語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躲。

他環顧四周，隻見月光清亮，無處藏身。

方爺爺披着件深灰色長袖襯衫，徑直對着石榴樹喊：“小語在那兒呢？”

“是……！”蘇桓語尴尬着匆忙站起來，往門口走了兩步，說：“爺爺，我在。”

“這孩子，這麼晚不睡在院子裡吹什麼風呢。”方爺爺打着門簾說：“快進來，屋裡暖和！”

“不了不了。”蘇桓語撓着頭，又往後退了兩步：“我就是擔心小棠，過來看看，這就回去了。”

“别回了，今晚在這兒睡。”方爺爺伸手招呼：“小棠喊你呢，快上去吧。”

門簾打着，還真能隐約聽到方疏棠叫他的聲音。

蘇桓語臉都燒紅了。這大半夜的，因為他，方家老小到現在都睡不下。

方爺爺又叫人：“小語别愣着了，快進來吧。”

“欸。”蘇桓語猶豫片刻，還是走向了方爺爺。

他不是第一次在方家過夜，雖然多少有些别扭，但他實在是想看方疏棠一眼，所以還是進了方家。

等蘇桓語進了門，方爺爺才搭上門闩，交代：“今晚好好睡，明早不用着急起，他奶奶給你們留飯。”

蘇桓語說：“好。”

他們校運會連着國慶假期，要休息好幾天。平日裡放假的時候他們也會睡懶覺，蘇桓語想，或許這就是方疏棠今夜沒有按時睡覺的原因。

樓上沒有開燈，方爺爺在樓下打着手電，給蘇桓語照明。直到蘇桓語上了二樓，才收回手電回了西廂房。

樓上，方疏棠正靠坐在窗邊朝他招手，右腳上的白色繃帶格外紮眼。

蘇桓語幹巴巴的問：“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腳疼。”方疏棠拍了拍右腿說：“睡不着。”

“該。”蘇桓語緊走兩步，蹲下身去看方疏棠的腳，嘴裡卻不饒人：“就這樣了還要跑，我看你非得殘了才能消停。”

“你怎麼過來了。”方疏棠一把拉住蘇桓語的胳膊，一雙眼睛在月色的映襯下亮晶晶的。

他看着蘇桓語的臉色，試探着問：“我那會兒是受傷了着急，不是非要跑。你别生氣了。”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蘇桓語摸了摸厚實的石膏，冷冰冰的，于是沒好氣的問：“疼得厲害？醫生有開什麼藥麼？”

“已經吃過了。”方疏棠拉着蘇桓語在窗邊坐下，笑着說：“隻要你不生氣，我就不疼了。”